道德玄經原旨
經名:道德玄經原旨。亦稱道德經原旨、老子原旨、玄經原旨。元杜道堅撰。四卷。前有黎立武、賬與材、牟巘、徐天祐等人序官。底本出處:《正統道藏》 洞神部玉訣類。
道德玄經原旨序
《老》《易》無二道。《易》有太極,聖經存而勿論,《易》首乾坤,後天之道也。效天法地,故儒道與天地同功。太易者,未見氣,道家以為大道之祖,無名天地之始,先天之道也。道法自然,故老聖得歸無之妙。噫,《道德》一經盡之矣。余惟至道不煩,故嘗寓諸圖贊而不敢盡。一日,內姪簡成性至自杭見,謂比識南谷杜先生,其論多與圖贊合,因得所著原旨,視余每歎世未有與論此事者,一讀莫逆于心。其曰玄之似無,而有又玄,似有而無,生物之天。由此大著,自然之天,隱然長存。曰太極中虛,谷神在焉。谷虛善應者心,神靜故靈者性。曰太極乃物初渾淪之太一,無極乃太極未形之太虛。曰道之為物十其一,則太極。皆至論也。閉門造車,出戶合轍,信矣。其有人乃若此經,上下古今之故頓見,五千言問,則又為之推闡明備,益信其非空言。老君道邇太初之先,神游浩古之上,身歷有周之末,天下之變,何所不閱,用垂訓為千萬世,則是何仁義之說。世或病之,而未之思也。大抵道德,以無極太極言,仁義禮智信,以陰陽五行言,所謂天地聖人芻狗民物,是為不仁,與六經育仁無異旨。有如上德上仁,失道失德,絕仁絕智等論。此則皇而帝,帝而王,道有升降,而伯氏假仁竊義僭禮鑿於智者所為耳。《原旨》實契乎斯義,且謂為民司命,不知有仁之生,禮之長,義之成,惟智藏是尚,是歲不春夏秋而常冬也,旨哉。嗟乎,天道之流行,世道之推移,往而不返者,勢也。變而通之存乎人,斯經所以作。其曰其精甚真,其中有信,五常之信,五行之土,先天無極,太極之道,萬變不能易,所謂誠也。成性行因摭經之要旨,書卷末歸之。
大德乙巳上元西谷道人黎立武書。
《道德》八十一章,註者三千餘家。南谷著《原旨》,首曰《玄經》之旨,本為君上告。又曰老聖作《玄經》,所以明皇道帝德也。大綱大領,開卷甚明。是經之在人間世,舒之彌六合,卷之入微塵,中固不可局一方。《原旨》能識其大者,則小者不能違也。吾聞南谷嘗陪洞明入對,懷其耿耿者,而未及吐是書之作,殆其素蘊不得陳於當年,遂欲託之後世,得之者當不止漢文之治也。南谷亦奇矣哉。
大德乙巳小雪嗣天師張與材序。
偪仄塵坱中,胸次憒憒,對俗人譚益不樂。南谷杜君扁舟過余,論議超然,有以開余意,相與登道場雲峰宿焉。夜參半,篝燈,出所為《老子原旨》示余,不寐幾徹曉。杜君博極群書,不但發明其宗旨而已,於某章曰:是堯、舜之事也。某章又曰:是禹、文王、武王之事也。其說以為老聰為柱下史,所職者史,而百篇之書亦史也,故以書求之,余驚異焉。自司馬子長以老韓同傳,千載不滿。河上公註《老子》,頗及吐納導引之類。其後孫登、陶弘景、松靈仙人、唐道士成玄英、張君相輩,亦皆註《老子》。又近神仙家王輔嗣以《老子》解《易》,人或非之,然其解《老子》,則初不及《易》。至蘇子由,直以是謂襲明,為釋氏之傳燈,《老子》亦豈意其末流之至此也。今杜君乃求之以帝王之書,參之以帝王之事,譬如披蒙昧,出幽深,明向正大,氣象頓殊,豈不甚題,或者曰此蓋為原道解也。嗚呼,世未有能察杜君之用心者。夫道術久裂,人各私其私,競立門戶,甚至保殘護缺,以相非詆,莫肯曠能舍己求為真是之歸。杜君雖自號《原旨》,而不主一家,惟理是同,惟經是從,惟正是宗,務使天下後世無所置疑於其師之說,其用心蓋若此,可謂弘也矣。豈固與原道異哉。余固陋於《原旨》未深究,姑論其大意云爾。
甲午穀雨陵陽牟巘書。
為老氏學者,率右老而左儒,列、莊二子,務尊其師,至詆訾堯、舜、孔子,用以相形。故儒者指為異教,孔、老之學遂岐而二,然老教非果與儒戾也。彼其為道,超有以用,無集虛以化實,直欲易聖智仁義,以素樸世。儒往往駭於絕棄之言,夫豈知其矯也,而非真歟。故善用其意,則西漢以清靜治。不善循其邊,則西晉以清虛亡。豈必弛縱繩墨,異吾所謂道哉。南谷杜君之為是學也,不以道家說訓老氏書,獨援儒以明之。章研句析,而前後相蒙,不喜為破碎,引類比義,悉舉五三帝王、孔孟之道,傳諸其說,如五色隨物賦釆,而調適以為絢也。如五音清濁高下之相諧,而繹如成樂也。如三十輻一轂殊塗束西行,而卒合轍也。吾見其若一而已。夫老教欲復結繩之治,則羲、農邃古之事也。其谷神之論祖黃帝,其尚無為類舜,貴不伐不矜類禹。諸微言眇旨,與六經合者,不可一二舉。觀於眾甫之會,謂孔、老不為一家,吾不信也。杜君以上士聞道,由徽而妙,合異而同,太史公所謂道家精神專一,釆儒之善者,非邪。始余弱冠官昊興,嘗泛奉溪,今老矣。一日,君往記介余友,示以所為《原旨》之書。余雖不盡究其義,竊歎君之貫穿融液可謂勤且博矣。覽者當自詳之。
粵遺民徐天祐斯萬父書于一初山房。
余愛太史公記西都孝文時,人民樂業,年六七十翁,嬉戲如小兒。太平盛際,猶可想見。豈非學黃老師清淨致然哉。漢固不足徵也。老氏之書,大要言無為不爭。此隆古帝王之事,雖湯、武猶難之。當周之衰,紫氣度關而西也。感慨時變,述五千言,而後行其辭,隱其旨,深其望於當世也。厚書既傳,非無宗尚。其學者刑名深刻之術,神仙玄遠之說,不能相發,而返以相病,況註者以百數,又不皆究其著經之本意。南谷杜君《原旨》最後出,乃斷之曰:是吾師探古史而作,以述羲、軒、堯、舜之道者也。蓋老氏職藏室史,舊聞未遠,垂衣結繩之治,集然在目。文莫信於史,以古史徵之,而使人易信,實自今杜君始。班固論道家清虛自守,合於堯之讓,視君略焉。抑固之志,九流析儒與道,道原於天聖,聖之所授受,夫不知其名,字之曰道,而專以是名家,果老氏意耶。向今用其說,粹然壹返乎。古孔氏之道,亦將有助矣。君出儒家,從老氏學,能不私所主,而折衷二者之間,賢哉。余雖愚昧,未究厥旨,異時計籌山中,分白雲半席地,質疑辨惑,當有得於言語文字之外者。
山陰王易簡理得父書。
道德玄經原旨卷之一
教門高士當塗杜道堅註
《經》曰:道可道,非常道。名可名,非常名。無名,天地之始。有名,萬物之母。常無,欲以觀其妙。常有,欲以觀其徼。此兩者同出而異名,同謂之玄。玄之又玄,眾妙之門。
《原旨》曰:天羣物之祖,道天之祖。天不言道,何可言,可言非道歟。曰不可道,不可名,自然之天,常而不變。先天也。可道,可名,生物之天,變而不常。後天也。于以見天
地始,萬物母,徵妙,有無,又玄眾妙,包括大造化之元,殆無餘矣。觀常無之妙,則見無名之始。觀無名之始,則見無極太極也。觀常有之繳,則見有名之母。觀有名之母,則見兩儀萬物也。此兩者本同乎始,出於母,而異其名。兩之又兩之,則見玄之又玄,眾妙之門也。生物之天,由此大著。自然之天,隱然長存。形而上,形而下,天此道,吾此道,不言之言,無名之名,已不勝眾奚假多言哉。天不言,聖人亦欲無言,惜哉。高言不止於眾人之心,至言不出俗言勝也。是以聖人不言,終不容於不言。當時玄聖西遊,關令尹喜,知其大道將隱,強為著書,不得已而言曰:道,可道,非常道。名,可名,非常名。關尹子曰:道,不可道,不可道,即道正。為此道解也。天地定位其間,二氣復合為一,是謂沖和。沖和具太極之體,為生化之根。三才立而人道興焉。《書》曰:惟天地萬物父母,惟人萬物之靈。自常無以上言天道,以下言人道,人能觀天道而修人道,未有不入聖人之域者也。《陰符經》曰:觀天之道,執天之行,盡矣。常無先天也,觀妙則見固有之吾在。常有後天也,觀徼則見不亡之吾在。原其始則無形而生有形,要其終則有形而歸無形。觀諸日用常行事物之去來,吾心之動靜,曾不外乎此道也。
此兩者同出一道,而異其名。同,同此道也。玄一而二,二而一也。玄之似無而有,又玄似有而無,眾妙萬物也。門有出入之義,萬物出於機而入於機,身具天地,心具太極,知而未嘗生,未嘗死也。於戲,聖人之心,天地之心,觀天地之朝霏暮靄,變化靡常,而太虛自若,則知聖人曰應萬機,其心寂然,而天性自若也。吾嘗曰:天地大吾身,吾身小天地,若堯之蕩蕩乎。民無能名焉者,可
謂有道聖人也已。
《經》曰:天下皆知美之為美,斯惡已。皆知善之為善,斯不善已。故有無之相生,難易之相成,長短之相形,高下之相傾,聲音之相和,前後之相隨。是以聖人處無為之事,行不言之教。萬物作而不辭,生而不有,為而不恃,功成不居。夫惟不居,是以不去。
《原旨》曰:道獨立不偶,一有對待則物也。物形物,美惡善否生焉。若天地有大美而不言,堯有大善而不知,則亦何惡,何不善之有。一有自矜自伐,欲人知己之心,則美反為惡,善斯不善矣。況欲天下皆知乎。古人有善,惟恐人知。今人有善,恐人不知。薄亦甚矣。《玄經》之旨,本為君上告。君上天下之師長也。上有所好,下必從之。《書》曰:惠迪吉從逆凶惟影響。噫,非影動形,形動影也。非谷動聲,聲動谷也。可不慎諸。故有無、難易、長短、高下、聲音、前後,斯六者相生相成,相形相傾,相和相隨,皆有對待,理所必然。是以聖人事處無為,教行不
言。無為非不為也,行其所無事也。不言非不言也,無法令告戒之煩也。任民物之自作、自生、自為而不辭、不有、不恃,所以能成生物之功。功成復不自居其功,是以功不我去。一或不然,功其去矣。《經》凡稱聖人者,自玄古之君,至堯而止舜。而下則稱王,稱公侯,稱善人君子大丈夫,德有隆殺,義存褒貶,學者當具古人眼目,向周季以前觀之。
《經》曰:不尚賢,使民不爭。不貴難得之貨,使民不為盜。不見可欲,使民心不亂。是以聖人之治,虛其心,實其腹,弱其志,強其骨,常使民無知無欲。使夫知者不敢為也,為無為,則無不治矣。
《原旨》曰:老聖作《玄經》,所以明皇道帝德也。天下之大,事物之眾,可有於天下,不可有於我。上之人,一以我之賢於人者,自尚。貨之難得者,自貴。心之可欲者,自見。則下之人,亦將以是三者,為心必爭,必盜,必亂。惟其我之不欲,故雖賞之不竊也。是以聖人之治天下也,必先虛吾之心,不為事窒,實吾之腹,不使邪入,弱吾之志,不與物競,強吾之骨,不以力敵。常使民無越分之知,僭上之欲。雖有智如龍伯大人,六鼇可釣,不敢有一毫越分僭上之為,惡有所謂亂臣賊子者哉。夫玄古之君天下也,為無所為,故無所不治矣。
《經》曰:道沖,而用之或不盈。淵兮似萬物之宗,挫其銳,解其紛,和其光,同其塵。湛兮似或存。吾不知誰之子,象帝之先。
《原旨》曰:官天地府萬物者,心也。心者,道之樞,人莫不有是心,心莫不有是道。惟其沖虛妙用,淵靜有容,故能包裹六極,不見其盈。知周萬物,不離其宗。一睽此道為物,所奪則茅塞之矣。當應事接物之頃,又先正其在我者,則彼者自不能亂。微覺紛銳撓中,便當挫解。淨盡自然,可以和同光塵,相安無事。夫如是,則吾之沖虛妙用,靈明洞徹,潛吾方寸,湛兮若存矣。以為吾則不知為誰氏之子,以為非吾則又象我神帝之先者,在焉自非清明,在躬志氣如神者,孰能知此。
《經》曰:天地不仁,以萬物為芻狗。聖人不仁,以百姓為芻狗。天地之間其猶橐籥乎。虛而不屈,動而愈出。多言數窮,不如守中。
《原旨》曰:天職司覆,地職司載,聖職司教化。俾萬物百姓,各遂其生,成而不以為七,仁其至矣。不以為
仁,故無責報之心,況之芻狗,故無棄物之意。譬如國家之祭享束芻為狗,以奠神明。方其祭也,雖芻狗之微必設,及其已陳,雖文繡之貴必撒。曾何以貴賤二吾之心哉。理當而已。矧萬物百姓,天地賴之以成覆載之德,聖人賴之以成教化之功,待之當何如耶。觀乎天地之間,如橐籥然。虛而有容,故能不屈,動不失中,故能愈出。夫天籟之吹萬不同,使其自己也,咸其自取,怒者其誰耶。聖人之於百姓亦然,一或舉事多言,教令煩數,數則窮矣。當視天地棄籥,虛心體道,允執厥中,此堯之所以恭默無為,一視同七,而天下治也。
《經》曰:谷神不死,是謂玄牝。玄牝之門,是謂天地根。綿綿若存,用之不勤。
《原旨》曰:谷神,太極也。太極中虛,谷神在焉。天此谷神,人此谷神,其為谷也。玄同陰陽,包涵造化,神則妙萬物而為言也。惟其不死,故能生化無窮,玄牝陰陽也。門則乾坤其易之門,根則萬化之所由生。綿綿若存,今古不息也。用之不勤,出乎自然也。此承上章橐籥天地餘旨發明,吾心太極,吾身天地之道,與造化者同流,而未嘗生、未嘗死也。蓋谷虛善應,以況吾心。神靜故靈,以喻吾性。觀寂然之中,而有感通之妙,乃見不死。然神非氣不生,氣非神不靈。言神則氣在焉。神氣混融,乃見玄牝。玄根于天,有父之德,神之元也。牝根于地,有母之德,氣之元也。玄牝,吾身之天地乎。門則神氣朝元,交往之所若有乎。入入出出,而莫見其門,吾身之闔闢可見。根則神氣歸元,混融之地若有乎。生生化化,而莫見其根,吾身之太極可見。觀若存於綿綿之中,而有不勤之用。以知老聖由商歷周九百餘歲,當時修道養壽之要,盡於此矣。 列子》中亦有此章,然不言出於老子,而言黃帝。《書》曰:則知老子五千文,引用《墳》《典》古語為多。如《經》中凡稱是以聖人,稱古之所謂,稱建言有之,稱故聖人云,稱用兵有言,是皆明露申迷古聖遺言。故孔子迷而不作,竊有比焉。惟信而好古者,可與言此道。
《經》曰:天長地久。天地所以能長且久者,以其不自生,故能長生。是以聖人後其身而身先,外其身而身存。非
以其無私耶。故能成其私。
《原旨》曰:天之長,地之久,蔑以加矣。然則天地之所以能長且久者,何道而政哉。天地之心,與物為一,能生生而不以自生為生,故物無害者,乃得長生。如此是以聖人觀道執行,而無一毫有己之私,惟知先天下而後吾身,內此道而外吾身,然則後之而不免先者,人推之也。外之而不免存者,物無傷也。身乃吾之至親,而以之自後自外,本無私焉。後之外之而自先自存,私自成矣。是豈聖人有心於私耶。以其無私,故能成其私爾,私己也。聖人官天地府萬物,未嘗獨私其生。惟不自生,故生意長在。
《經》曰:上善若水。水善利萬物而不爭,處眾人之所惡,故幾於道。居,善地。心,善淵。與,善仁。言,善信。政,善治。事,善能。動,善時。夫惟不爭,故無尤。
《原旨》曰:上善,至善也。水性至善。上善之人,其性謙下,有水之德。禹作司空,當是時也,已得水性之善,故能盡水之性,而成平水之功。由上善而優入聖人之域。此無他,行其所無事而已。孟氏言人無有不善,水無有不下,蓋有由也。水利物不爭,處眾所惡,故近於道。水之善眾矣。《經》舉其七,餘可類推。安其所處,居善地也。澄鎰不撓,心善淵也。澤物無私,與善七也。潤下不易,言善信也。柔以勝強,政善治也。載重浮輕,事善能也。消長不失,動善時也。人能師水之德,處己以善,與物無爭,則亦何尤之有。舜、禹授受之際,是宜拳拳以不矜不伐,莫與爭。能爭功者,惟禹賢也。
《經》曰:持而盈之,不如其已。揣而銳之,不可長保。金玉滿堂,莫之能守。富貴而驕,自遺其咎。功成名遂身退,天之道。
《原旨》曰:謙益滿損,剛折柔存,天理之必至。故知盈貴自抑,銳當亟挫,明哲保身之道也。使持盈而不知戒,揣銳而不善藏,器滿必傾,鋒
利則折,其不可長保明矣。金玉滿堂,誰其能守。富貴驕人,自遺其答。世之據高位,佩重印,驕奢淫佚,莫知止足,一旦鼎折鍊覆,莫保要領,俱不得正命。曾不如箕山一瓢,五湖一舟之為得也。乃知功不在大,知止者成。名不在高,知足者遂。世之超出利網,脫去名韁,身退急流,自全天道者,幾何人哉。功成身退,天之道,惟堯、舜得之。
《經》曰:載營魄抱一,能無離乎。專氣致柔,能如嬰兒乎。滌除玄覽,能無疵乎。愛民治國,能無為乎。天門開闔,能為雌乎。明白四達,能無知乎。生之畜之,生而不有,為而不恃,長而不宰,是謂玄德。
《原旨》曰:知脩身然後知洽國,身猶國也。百骸猶眾民也。故君子不可以不脩身。人之生也,身載營魄,合而一之,抱之能無離乎,不離則一矣。氣為百骸之主,專氣致柔,能如嬰兒乎。如嬰兒則柔矣。玄不可覽,滌除所見,能無疵乎。無疵則玄矣。愛民治國,貴保以安,能無為乎。無為則安矣。天門開闔,貴守以靜,能為雌乎。雌則靜矣。明白四達,貴無所窒,能無知乎。無知則不窒矢。人能體此六能,脩身治國,生之以道,畜之以德,物我各遂其自然,生之,為之,長之,而不有,不恃,不宰,此陶唐氏之民,所以不識不
知,帝力何有,是之謂玄德。
《經》曰:三十輻共一轂,當其無,有車之用。埏埴以為器,當其無,有器之用。鑿戶牖以為室,當其無,有室之用。故有之以為利,無之以為用。
《原旨》曰:聖人觀象制器,利用天下,蓋有取焉。動圓靜方,天地之象。其中空虛,天地之用。氣而日月星辰,形而山川草木。有在無中,無在有中,無不容也。車中作三十輻共一轂,輪圓象天,輿方象地,車之有也。其中空虛,車之無也。當其無,中有車之用。觀其轂虛能轉,
輿空能載,則知有形為無形之利,無形為有形之用,妙在其中矣。《經》言車輻轂,不言輪輿軾轍者,言車則全體在焉。埏埴為器,鑿戶牖為室,其道亦然。道言有無,易言動靜,一也。明道之無,則見易之靜。明易之動,則見道之有。有無之義,動靜之機,大矣哉。
《經》曰:五色令人目盲,五音令人耳聾,五味令人口爽,馳騁田獵令人心發狂,難得之貨令人行妨。是以聖人為腹不為目,故去彼取此。
《原旨》曰:聖人在上,為民師表,天下取法焉。上之所好,下必從之,猶風雲之於龍虎,水火之於濕燥,不待召而應也。故凡虛華不實,害於民生者,去而弗取。知五色炫耀盲人之目,則不事華飾而守純素。知五音嘈雜聾人之耳,則不事淫哇而守靜默。知五味肥醲爽人之口,則不事珍羞而守淡泊。知田獵馳騁狂人之心,則不事般遊而守安常。知貴貨難得妨人之行,則不事世寶而守天爵。是五者皆目前之侈靡蕩搖真性,無益民生,非實腹固本悠久之道也。是以聖人為腹之實,不為目之華,故去彼取此,而躬行儉約,為民之勸,將使天下自化,人各自足,無外好之奪,天下治矣。
《經》曰:寵辱若驚,貴大患若身。何謂寵辱,寵為下,得之若驚,失之若驚,是謂寵辱若驚。何謂貴大患若身,吾所以有大患者,為吾有身,及吾無身,吾有何患。故貴以身為天下,若可寄天下,愛以身為天下,若可託天下。
《原旨》曰:聖人貴身以道,眾人貴身以名,大有徑庭矣。貴身以道,無為也。貴身以名,無不為己。寵辱若驚,有寵斯有辱,可不驚乎。貴大患若身,貴身貴名,其患均矣。何謂寵辱,寵為下,名斯可見,得之若驚,失之若驚,患得患失,兩若可驚。何謂貴大患若身,吾所以有大患者,為吾有身,有身著物也。著物則不免於名累。無身忘物也。忘物則名累脫矣。此蓋為眾人貴身以名者言也。聖人貴身以道,何息之有。知名不足貴,則見身貴。知身不足貴,則見道貴。見道貴則吾何患焉。韓魏爭地,子華子說昭僖侯,以廢兩臂,而與天下。僖侯不諾,是兩臂重於天下也。身亦重於兩臂,道更重於身矣。君子不得已而臨蒞天下,必能以貴身為天下,貴若可任天下之寄。以愛身為天下,愛若可任天下之託。貴言其位,愛言其德,貴位故可寄,愛德故可託。然知位可去,德不可去,則寵辱者輕,吾何患焉。
《經》曰:視之不見名曰夷,聽之不聞名曰希,搏之不得名曰微。此三者不可致詰,故復混而為一。其上不皦,其下不昧,繩繩兮不可名,復歸於無物。是謂無狀之狀,無物之象,是謂惚恍。迎之不見其首,隨之不見其後。執古之道,以御今之有,能知古始,是謂道紀。
《原旨》曰:人不可以不知道,道不可以不知古。古必有始,始必有物焉。天下之物眾矣。何物非道,何道非物,不可得而名也。求之以視,以聽,以搏,夷而不可見,希而不可聞,微而不可得,則又詰之以言,而不可致,故復混而為一。觀其上而不皦,觀其下而不昧,繩繩兮不可以名,名則又復歸於無物也。無狀之狀,無物之象,惚惚恍恍,迎之不見其首,隨之不見其後。于以見無物非道,無道非物,道之為道也。如此,人能執此古始妙無之道,以御今之妙有之形,不惟獨善吾身,亦可以紀綱天下,同歸於道,孰肯物為事哉。
《經》曰:古之善為士者,微妙玄通,探不可識。夫惟不可識,故強為之容。豫兮若冬涉川,猶兮若畏四鄰,儼若客,渙若冰將釋,敦兮其若樸,曠兮其若谷,渾兮其若濁。孰能濁以靜之徐清,孰能安以動之徐生。保此道者不欲盈。夫唯不盈,故能弊不新成。
《原旨》曰:古之善為士者,抱道安常,隱德自修,與世波流,不自滿假,自得微妙玄通之理,眾人固不識也。夫惟不可識,故強為之容。如下文七若,皆中立不倚,和而不流之義。豫兮若冬涉川,不躁進也。猶兮若畏四鄰,不妄動也。儼若客,不放肆也。泱若冰將釋,無凝滯也。敦兮其若樸,不雕琢也。曠兮其若谷,無窒得也。渾兮其若濁,無矯暴也。孰能濁以靜之徐清哉。孰能安以動之徐生哉。人道之治亂安危,猶天道之盈虛消息,動極則靜,靜極則動,使屈原而知此道,則忠而不必沈。伯夷而知此道,則清而不必餓。故曰:保此道者不欲盈,無必遂己之心。惟無必遂己之心,故能弊不新成。言守常無大變易也。老聖歷商、周二代,三度散關,四入史館,優游九百餘年,而晚適流沙,莫知所終,所以為善也。
《經》曰:致虛極,守靜篤。萬物並作,吾以觀其復。夫物芸芸,各復歸其根。歸根曰靜,靜曰復命,復命曰常,知常曰明。不知常,妄作,凶。知常容,容乃公,公乃王,王乃天,天乃道,道乃久,歿身不殆。
《原旨》曰:萬物之先有天地,天地之先有太極,太極之先至虛至靜,有一未形者在此,其為天地之根也。然不曰致太極而曰政虛極者,虛極即無極也。當虛極靜篤之初,萬物並作,吾以觀其復,則天地之心見矣。夫物芸芸,各復歸其根,歸根曰靜,靜曰復命,復命曰常,知常曰明。由此觀之,則吾之歸于根復于命者,可以知其常明也。不知常,妄作,凶,去道遠矣。知常容,靜而虛也。容乃公,虛而大也。公乃王,大而天下歸往也。王乃天,人法天也。天乃道,天法道也。道乃久,道法自然也。投身不殆,則吾之太極之先,有一至虛至靜未形者,在其不殆也明矣。
《經》曰:太上,下知有之。其次,親之,譽之。其次,畏之,侮之。信不足,有不信。猶兮其貴言。功成事遂,百姓謂我自然。
《原旨》曰:太古之世,巢居穴處,無賦歛征役之為,無禮樂刑法之事,無典模訓誥之言,下知上之有君,上知下之有民,熙熙自然無為而已。其次,三皇既作一畫,既陳書契,罔罟未耜舟車,以教天下,天下始有為矣。民蒙其利,天下親之。其次,五帝作而禮樂法度興焉。民獲其安,天下譽之。其次,啟攻有扈,湯放桀,武王伐紂,干戈斯張,天下畏之。其次,昭王南征,夷王下堂,平王東遷,請隧問鼎,天下侮之。此無他,上之人信有不足於下,下之人信有不及於上矣。如唐堯之治,不識不知,而民無能名者,尚何言之可貴禮不云乎。太上立德。其次立功,其次立言,弗獲己也。噫,由太古至於五伯,觀夫下知有之親譽畏侮,凡數言而不言一古人名字,包括幾千百世,隱然可推,可謂玄也已矣。吾是以知為無名古史也。關子亦云堯、舜、禹、湯之治天下,天下皆曰自然。
《經》曰:大道廢,有仁義。智慧出,有大偽。六親不和,有孝慈。國家昏亂,有忠臣。
《原旨》曰:三皇出而大道廢,廢朴散之始也。五帝#1作而有仁義。三王興而智慧出,五伯起而有太偽。此承前章餘旨發明。皇道帝德,王伯智偽,世德下衰,益降益薄,而忠孝所由彰也。豈非天運流行有不容不爾者乎。噫,玄古以下,吾不得而考也。如陶唐之世,比屋可封,孰為忠臣,孰為孝子者哉。由大舜不幸而有瞽叟之父,傲象之弟,觀其浚井完廪,象日以殺舜為事,然舜之心終必瞽叟底豫而後嫌,惟其有頑父傲弟之難處,所以見大舜之孝慈也。非桀殘虐,則龍逢不殺。非紂淫亂,則比干不以諫死,何以見諸臣之忠乎。故親和則孝之名隱,而孝未嘗不在也。世治則忠之名晦,而忠未嘗不在也。鳴呼,忠孝彰彰於天下,則仁義失而詐偽起,其去皇風益遠矣。
《經》曰:絕聖棄智,民利百倍。絕仁棄義,民復孝慈。絕巧棄利,盜賊無有。此三者,以為文不足,故令有所屬。見素抱樸,少私寡欲。
《原旨》曰:聖智仁義,天下之大本也。其可絕棄乎。此蓋承上章餘旨發明。民利孝慈,盜賊之所由生,使知文華可削,素樸可復。凡假聖智以驚愚俗,假七義以舞干戈,假巧利以啟盜賊者,則絕而棄之。使民安其居,地利百倍,家足其用,民復孝慈,盜賊何有哉。蓋三代之季世,道不古原,其所謂聖知仁義巧利之心者,不過竊先王之法言,飾辭以欺當世,如田怛弒其君而有齊國,非盜而何。故曰:此三者,以為文不足,故令有所屬者。當上推帝皇,思復古道,外見純素,內包淳樸,正己于上,以勸其下,借曰不能無私無欲,庶幾少私寡欲,不為盜賊之行矣。民利既足,孝慈可復也。
《經》曰:絕學無憂。唯之與阿,相去幾何。善之與惡,相去何若。人之所畏,不可不畏。荒兮,其未央哉。眾人熙熙,如享太牢,如登春臺。我獨怕兮,其未兆,若嬰兒之未孩,乘乘兮,若無所歸。眾人皆有餘,我獨若遺。我愚人之心也哉。純純兮,俗人昭昭,我獨若昏。俗人察察,我獨悶悶。忽兮若海,寂兮似無所止。眾人皆有以,而我獨頑似鄙。我獨異於人,而貴求食于母。
《原旨》曰:聖人之道,自得之學也。世俗之道,外得之學也。聖人不務外得,故曰:絕學無憂。然則唯阿善惡,相去知幾何哉。人之所畏,指後之眾人俗人者而言也。故不可不畏眾人俗人。熙熙有餘,昭昭察察,皆有以為矣。何尚荒兮其未央哉。享太牢,登春臺,外得可知也。我獨怕兮,其未兆,如嬰兒之未孩,乘乘兮,若無所歸,而我獨若遺,我愚人之心也哉。純純兮,我獨若昏,我獨悶悶,忽兮若海,寂兮似無所止。而我獨頑似鄙。我獨異於人,而貴求食于母。母,道也。求在我者也。豈非自得者乎。得其自得,則不務外得,俗學可絕,吾無憂矣。
道德玄經原旨卷之一竟
#1原作『常』,據文義,當作『帝』。
道德玄經原旨卷之二
教門高士當塗杜道堅註
《經》曰:孔德之容,唯道是從。道之為物,唯恍唯惚,惚兮恍,其中有象。恍兮惚,其中有物。窈兮冥,其中有精。其精甚真,其中有信。自古及今,其名不去,以閱眾甫。吾何以知眾甫之然哉。以此。
《原旨》曰:孔,大也。德,得也。得於吾心之謂德。容,量也。吾有大德,宇量斯寬,惟道是從,靡不容也。眾甫可閱矣。然則道之為物,何如也哉。唯恍唯惚而已。惚兮恍,其中有象,似無而有也。恍兮惚,其中有物,似有而無也。窈兮冥,其中有精,得於吾心者也。其精甚真,吾所固有也。其中有信,誠其在我,自古及今,其名不去,由先天先地自古固存,所謂強名之曰道者,今猶古也。眾甫天地之大,萬物之眾,以此而閱備於我矣。然則吾何以知眾甫之然哉。以吾心之所自得者而觀之,此可知也。
《經》曰:曲則全、枉則直,湟則盈,敝則新,少則得,多則惑。是以聖人抱一,為天下式。不自見,故明。不自是,故彰。不自伐,故有功。不自矜,故長。夫唯不爭,故天下莫能與之爭。古之所謂曲則全者,豈虛言哉。誠全而歸之。
《原旨》曰:曲能有誠,誠則全矣。聖人所以抱一,為天下式者,誠也。誠能自守其枉,久將自直。自守其湟,久將自盈。自守其敝,久將自新。自守其少,久將自得。一或不誠,以多為得,則惑也,惑則不得也。是以聖人不自見,故明。不自是,故彰。不自伐,故有功。不自矜,故長。夫惟能守前之六,則後之四不而不與物爭。故天下莫能興之爭。古之所謂曲則全者,豈虛言哉。吾能抱我之一者,而為天下式。則誠全而歸之。
《經》曰:希言自然。飄風不終朝,驟雨不終曰。孰為此者,天地。天地尚不能久,而況於人乎。故從事於道者,道者同於道,德者同於德,失者同於失。同於道者,道亦得之。同於德者,德亦得之。同於失者,失亦得之。信不足,有不信。
《原旨》曰:希言自然,不言之言,無為之為,至誠無息之道也。一以言為,為心則信不足,有不信,誠斯息矣。此章承上章誠全餘旨發明。道之得失,在乎誠不誠之分。誠則得,不誠則失也。飄風驟雨,傷及萬物,必致僵仆,曾不能終一朝夕,自不能容,非至誠之道也。然則孰為此者哉,天地也。天地之有飄風驟雨,尚不能久,而況於人乎。國家之有苛政虐令,傷及百姓,必致困窮,亦將有所不能自容,豈至誠之道也哉。誠則不為苛虐矣。故天下之從事於道者,惟上之從。上從道者,下同於道。上從德者,下同於德。上從失者,下同於失。以是同於道者,道亦得之。伺於德者,德亦得之。同於失者,失亦得之。信不足,有不信,可不審諸。觀《中庸》曲能有誠,誠則形,形則著,著則明,明則動,動則變,變則化。‘惟天下至誠,為能化自曲誠,六變而後化,固不易也。君子之居祿位,握政令,而化天下,至誠之道,其可息乎。
《經》曰:跂者不立,跨者不行。自見者不明,自是者不彰,自伐者無功,自矜者不長。其在道也,曰:餘食贅行。物或惡之,故有道者不處。
《原旨》曰:跋者不立。宦途之於世路,若不相及而未嘗不相及也。人馳騖功名,一有躁進之心,便墮望道不可見之域,由身處低下,物置高遠,心欲急得,跂仰而求,不惟物不可致,而足亦不能自立也。跨者不行。欲速進而大跨,未有能行者矣。蓋由心不知道,物欲所牽,過望功名,曾不知分彼心,必有不容自己之惑,不顛厭不已也,豈不大可哀耶。故曰:自見者不明,自是者不彰,自伐者無功,自矜者不長。其六者之在道也,譬猶殘餘之食,贅洗之行,物或惡之,故有道者不處。
《經》曰:有物混成,先天地生。寂兮寥兮,獨立而不政,周行而不殆,可以為天下母。吾不知其名,字之曰道。強為之名曰大。大曰逝,逝曰遠,遠曰返。故道大,天大,地大,王亦大。域中有四大,而王居其一焉。人法地,地法天,天法道,道法自然。
《原旨》曰:有物混成,先天地生。天地之先,無物也。而曰有物混成,是何物耶。天地之先,有五太。列子止言太易、太初、太始、太素,而不言太極。又言氣形質具,而未相離。故曰渾淪。渾淪者,言萬物渾淪而未相離也,非太極乎。夫列子得之發明及此,是知有物混成非物也,指萬物相渾淪者而言也。吾嘗曰:未有吾身,先有天地。未有天地,先有吾心。吾心此道也,豈惟吾哉。人莫不有是心,心莫不有是道,知此謂之知道,得此謂之得道。然則道何自而知,何從而得哉。吾將欲言,而忘其所欲言也。余嘗於酒掃之暇,隱几神進,適仰先天混成之道,寂寥無朕獨立周行,化化生生,今古不忒,是宜可為天下母也。老聖謙辭,謂吾不知其名,字之曰道,強為之名曰大。此一節摹寫道妙若可即席而勵奮語。首章言無名天地之始,演至此而漏泄春風,有不容閟者矣。大曰逝,逝,往也。逝曰遠,遠而無所至極也。遠曰返,返,復也。復則可以見天地之心矣。此道之盈虛消息,如環無端。先乎天地,莫知其始。後乎天地,莫見其終。故以道觀天地,則見道大。以天地觀帝王,則見天地大。以帝王觀人民,則見帝王大。雖然究其端倪,四者之大,莫不均囿大虛之域法則也。人能仰觀俯察,近取遠求,由地而知天,知道,知自然,取以為法,內而正心誠意,外而脩齊治平,以至功成身退,入聖超凡,投身不殆,是則可與此道伺久也,已噫焉。得知自然者,而與之言哉。惟知自然者,則可與言道也。王亦大,一作人,言王則人在焉。今從王,尊君也。
《經》曰:重為輕根,靜為躁君。是以君子終曰行,不離輜重。雖有榮觀,燕處超然。奈何萬乘之主,而以身輕天下。輕則失臣,躁則失君。
《原旨》曰:天下之理,重能制輕,靜能制躁,自然之道也。曰重,曰靜,根本也。君主也。曰輕,曰躁,枝葉也。臣民也。根者重則枝葉茂,君者靜則臣民安。吾計其天下之必歸往,四海之必清平矣。是以君子終曰行不離輜重,雖有榮觀,燕處超然,君子士之知道者也。惟君子而知此道,故行不離輜重,燕處則超然,見其行不失重,居不失靜也。奈何萬乘而以身輕天下,嘆三代之昏主,反有不如君子之知道,而能守重靜者也。若桀、紂可謂身輕天下者矣。伊尹五就而不能用,微子抱祭器而歸周,輕則失臣也。禹、湯建久長之業,卒以其昏主暴虐而亡,躁則失君也。有國有家者,可不戒哉。
《經》曰:善行,無轍迹。善言,無瑕謫。善計,不用籌策。善閉,無關鍵而不可開。善結,無繩約而不可解。是以聖人常善救人,故無棄人。常善救物,故無棄物。是謂襲明。故善人,不善人之師。不善人,善人之資。不貴其師,不愛其資,雖知大迷,是謂要妙。
《原旨》曰:善有慈柔之善,有至當之善,人能達夫至當之善,則無所不當,無所不善矣。善行、善言、善計、善閉、善結,在理者皆處之以至當之善也。無轍迹,無瑕謫,不用籌策,
無關鍵而不可開,無繩約而不可解,在物者則自無可窺之隙也。是以聖人救人救物,常以吾善,故不棄於人物矣。是謂襲明。襲明者,行其所至,當不為其所不當也。故善人者,則可以為不善人之師也。不善人者,乃可以為善人之資也。師本以善教人者也。一有以教人為師,我之心則不貴矣。故· 孟子息為人師,資本以善用人者也。一有以用人為資,我之心則失愛矣。故君子不以其養人者害於人,是以不貴其師,不愛其資也。不以人之師,我者為貴。不以人之資,我者為愛。以世俗觀之,雖若知之大迷。以道觀之,是謂要妙也。
《經》曰:知其雄,守其雌,為天下谿。為天下谿,常德不離,復歸於嬰兒。知其白,守其黑,為天下式。為天下忒,常德不武,復歸於無極。知其榮,守其辱,為天下谷。為天下谷,常德乃足,復歸於樸。樸散則為器,聖人用之,則為官長,故大制不割。
《原旨》曰:嬰兒,吾身之妙體。無極,天地萬物之妙體。樸,道之妙體也。知吾身之妙體,則守雌而無爭雄之心,故能為天下谿。為天下谿,喻海也。海無不容,乃見吾之常德不離於吾身之妙體,復歸於嬰兒也。知天地萬物之妙體,則守黑而無暴白之心,故能為天下式。為天下式,喻抱一也。一能合眾,乃見吾之常德不差武於天地萬物之妙體,復歸於無極也。知道之妙體,則守辱而無貪榮之心,守辱,守低下也。故能為天下谷。為天下谷,喻習坎淵深,是為無底之谷。一陽初動,元氣之根在焉。此吾之常德乃足於道之妙體,而復歸於樸也。樸散則形而下之器,有天下神器者,在聖人用之,則為官之長,故能大制天下,不致有傷割之損。
《經》曰:將欲取天下而為之,吾見其不得已。天下神器,不可為也。為者敗之,執者失之。故物或行或隨,或煦或吹,或強或羸,或載或隳。是以聖人去甚,去奢,去泰。
《原旨》曰:聖人居寶位而長天下,猶大海之轄百川,當聽其朝宗歸往可也。一有取之之心,則百川涸而朝宗歸往者絕,海之竭可立而待也。居寶位而有將欲取天下之心,而為之聚歛者,不異海之涸百川而絕朝宗歸往者乎。吾見其不得已明矣。天下神器,乃帝王之寶位。民生係焉。不可以智為,不可以力執,為者敗之,執者失之矣。故物或行或隨,或煦或吹,或強或贏,或載或隳。所謂物者,即前所謂神器也。乃天下之所共賴,不可視為己物。隨行,遷徙也。煦吹,譽毀也。強贏,盛衰也。載隳,安危也。或之云者天道靡常,民若可畏。是以聖人知安必有危,而去其甚。知盛必有衰,而去其奢。知譽必有毀,而去其泰。
《經》曰:以道佐人主者,不以兵強天下。其事好還,師之所處,荊棘生焉。大軍之後,必有凶年。故善者果而已,不敢以取強。果而勿矜,果而勿伐,果而勿驕,果而不得已,是果而勿強。物壯則老,是謂不道,不道早已。
《原旨》甲:人主之有天下,以其有土地之故。有土地,斯有社稷。有社稷,斯有人民。社稷人民,天下之神器也。上章以之勸人主以道,此章以其餘旨戒人臣以兵。於戲,老聖之用心至矣。乃至不志天下,此其所以為百世師也。天道好生惡殺,虧盈益謙,貴慈柔不貴強粱,慈柔則生,強梁則死,理之所必至。故君子不得已而為。天下蒼生一出鈴以道,為人主佐,保社稷安人民,次不以兵強天下,為社稷傾人民毒也。況兵無常勝,其事好還,敗亦隨之,可不戒乎。使為人臣而不能佐主以道,肆行不恤,黷武食功,謀動干戈於邦內以土地,故糜爛其民以戰,民不堪命,不死於兵,則避而去之。兵強之禍,天下如此。師之所處,畊耨既廢,荊棘生焉。興師百里,百里之害。興師千里,千里之害。大軍既興之後,不待水旱作而年已凶矣。豈人臣之善道哉。善者果而已,不敢以取強,則宜審所取合也。觀孔子以俎豆對靈公之問陳,則知兵不足言以去兵。答子貢之問政,則知兵乃可去。噫嘻,孔聖憂天下之心,又何異於老聖乎。果而勿矜,勿伐,勿驕,果而不得已,言天理之所在,如吾之所說者,是皆知其必不得已,而須如此行,方是果而勿強之道也。物壯則老,人臣位極,身不知退,尚以舞兵弄權為事,極則危矣。是之謂不知道,不道早已,而況弓藏犬烹,只足以自速其顛臍也。尚何望佐人主而政國治而天下平乎。聞之者足以戒。
《經》曰:夫佳兵者不祥之器,物或惡之,故有道者不處。,君子居則貴左,用兵則貴右。兵者不祥之器,非君子之器,不得已而用之。恬淡為上,勝而不美。而美之者,是樂殺人。夫樂殺人者,不可得志於天下。吉事尚左,凶事尚右,偏將軍處左,上將軍處右,言以喪禮處之。殺人眾多,以悲哀泣之。戰勝,以喪禮處之。
《原旨》曰:弧矢威天下,其來久矣。然則天下盜弧矢以侮天子,古已不少,兵可不慎乎。兵者,殺人之器。而曰佳兵,必有樂殺人者矣。不祥之器,凶器也。前言神器,此言凶器,或以神,或以凶,則物或惡之,豈有有天下而可使物有惡之之心乎。故有道者不處。此承上章餘旨,為人臣好用兵者戒也。當天下無事之時,君子在位貴在于左,及其有事用兵之際,貴在右矣。兵者,不祥之器,非君子之器,不得已而用之。當必以恬淡為上。恬淡云者王者之師,志在撫民,不事俘誠,而無詭譎之心,故雖勝而不以為美。若以為美,是樂殺人。夫樂殺人者,不可得志於天下。如楚子玉之於城濮,晉先穀之於邲,皆主用兵而好戰者,終不可以得志。孟子告梁襄王曰:不嗜殺人者,能一之。又曰:天下莫不與也,安有以殺人為樂,而能得志於天下者哉。左尊位,右卑位,吉事尚左,為可喜也。凶事尚右,為可哀也。偏將軍本卑以不專殺,故處左,居以尊位。上將軍本尊以司殺柄,故處右,居以卑位。正謂凶不可尚也。噫,當受命于將,將在軍,君令有所不受。於斯時也,君之心當何如哉,危矣。故又以偏將軍處左,防危之心可見也。上將軍處右,不祥之名可見也。言以喪禮處之,凶事可見也。殺人眾多,以悲哀泣之,戰勝,以喪禮處之,是豈忍為也哉。非敵國侵我,下有弗靖,不得已而用之,弗舉也。先王有不忍人之心,斯有不忍人之政。
《經》曰:道常無名。樸,雖小,天下不敢臣。侯王若能守,萬物將自賓。天地相合,以降甘露。天莫之令,而自均。始制有名。名亦既有,天亦將知止,知止,所以不殆。譬道之在天下,猶川谷之與江海。
《原旨》曰:道常無名,無名故尊。樸本無形,無形故大。惟尊大而不處尊大,故雖小,天下莫敢臣。侯王若能體此無名之尊,無形之大,守而勿失,當不待誕告萬方,而民物之眾將自賓服矣。蓋王侯之於萬民,天地之於萬物,此感彼應,同乎一理。觀天地絪縊,陰陽相合,以降甘露,無非中和所致。夫莫之令而自均,當知物初分靈布氣,資始資生,曾不煩一毫人力之為也。由道常無名而始制有名,一物一理,名亦既有,功成事遂,天亦將知止,身退之道也。古之人有得之者,上為皇而下為王,謂不知道,不道早已,而況弓藏犬烹,只足以自速其顛臍也。尚何望佐人主而政國治而天下平乎。聞之者足以戒。
《經》曰:夫佳兵者不祥之器,物或惡之,故有道者不處。,君子居則貴左,用兵則貴右。兵者不祥之器,非君子之器,不得已而用之。恬淡為上,勝而不美。而美之者,是樂殺人。夫樂殺人者,不可得志於天下。吉事尚左,凶事尚右,偏將軍處左,上將軍處右,言以喪禮處之。殺人眾多,以悲哀泣之。戰勝,以喪禮處之。
《原旨》曰:弧矢威天下,其來久矣。然則天下盜弧矢以侮天子,古已不少,兵可不慎乎。兵者,殺人之器。而曰佳兵,必有樂殺人者矣。不祥之器,凶器也。前言神器,此言凶器,或以神,或以凶,則物或惡之,豈有有天下而可使物有惡之之心乎。故有道者不處。此承上章餘旨,為人臣好用兵者戒也。當天下無事之時,君子在位貴在于左,及其有事用兵之際,貴在右矣。兵者,不祥之器,非君子之器,不得已而用之。當必以恬淡為上。恬淡云者王者之師,志在撫民,不事俘誠,而無詭譎之心,故雖勝而不以為美。若以為美,是樂殺人。夫樂殺人者,不可得志於天下。如楚子玉之於城濮,晉先穀之於邲,皆主用兵而好戰者,終不可以得志。孟子告梁襄王曰:不嗜殺人者,能一之。又曰:天下莫不與也,安有以殺人為樂,而能得志於天下者哉。左尊位,右卑位,吉事尚左,為可喜也。凶事尚右,為可哀也。偏將軍本卑以不專殺,故處左,居以尊位。上將軍本尊以司殺柄,故處右,居以卑位。正謂凶不可尚也。噫,當受命于將,將在軍,君令有所不受。於斯時也,君之心當何如哉,危矣。故又以偏將軍處左,防危之心可見也。上將軍處右,不祥之名可見也。言以喪禮處之,凶事可見也。殺人眾多,以悲哀泣之,戰勝,以喪禮處之,是豈忍為也哉。非敵國侵我,下有弗靖,不得已而用之,弗舉也。先王有不忍人之心,斯有不忍人之政。
《經》曰:道常無名。樸,雖小,天下不敢臣。侯王若能守,萬物將自賓。天地相合,以降甘露。天莫之令,而自均。始制有名。名亦既有,天亦將知止,知止,所以不殆。譬道之在天下,猶川谷之與江海。
《原旨》曰:道常無名,無名故尊。樸本無形,無形故大。惟尊大而不處尊大,故雖小,天下莫敢臣。侯王若能體此無名之尊,無形之大,守而勿失,當不待誕告萬方,而民物之眾將自賓服矣。蓋王侯之於萬民,天地之於萬物,此感彼應,同乎一理。觀天地絪縊,陰陽相合,以降甘露,無非中和所致。夫莫之令而自均,當知物初分靈布氣,資始資生,曾不煩一毫人力之為也。由道常無名而始制有名,一物一理,名亦既有,功成事遂,天亦將知止,身退之道也。古之人有得之者,上為皇而下為王,伏羲、文王也。伏羲得之而為皇,作先天六畫,乾南坤北,天地定位,始制有名,皇道興焉。迨文王得之王,道大成名亦既有也。而作後天八卦,乾退西北,坤退西南,天亦將知止矣。知止所以不殆。退得其時,又何危焉。皇王之風,於焉可見。聖人櫽括天地,發明道樸,為侯王者,告曲譬妙,理可謂殆盡。猶恐後世未喻其旨,故又取其近者而言之,曰譬道之在天下,猶川谷之與江海。釋見前知其雄將欲取天下章。
《經》曰:知人者知,自知者明。勝人者有力,自勝者強。知足者富,強行者有志。不失其所者久,死而不亡者壽。
《原旨》曰:人死生亦大矣。究其所以,明而為人,幽而為鬼神,明則復為人,無古今無智愚一也。然則有生之曰,窮通得失,輪雲翻覆,情隨事遷,相與俯仰一世,如造物之晦明變化,舒慘靡常,一日萬狀,使無道以處之,寧無造次顛沛者哉。故必先知己知彼,而後可以盡應世接物,為人之道,而知生知死者也。知人者智,自知者明。知之云者非知彼我之鄉黨親戚也,非知彼我之功名事業也,知其心而已。知人之心,則事無責備不其智乎。知己之心,則事無苟越不其明乎。勝人者有力,人欲熾也。自勝者強,天理明也。知足者富,內□實也,強行者有志,體剛健也。不失其所者,久得其中庸也。死而不亡者,壽全體而歸也。夫人之出處安常,脩短隨化,不惟有可久之德,可大之業,以壽斯世,彼明而為人,幽則為鬼神者,僭然若亡而存,油然不形而神,真有不亡者在。
《經》曰:大道汎兮,其可左右。萬物恃之以生而不辭,功成不名有。愛養萬物而不為主,常無欲,可名於小。萬物歸之而不為主,可名於大。是以聖人終不為大,故能成其大。
《原旨》曰:聖人愛養百姓,不以功名自大,體道故也。天下載之而不重,樂推而不默,雖不欲大,不可也。大道汎兮,無往不在,其可左右。隨其所之,萬物恃之以生而不辭,物得以生,曾無辭謝。功成不名有,成所當成,何功之有。愛養萬物而不為主,生所當生,愛養必至烏可為主,常無欲,可名於小。謙德至矣。萬物歸之而不為主,可名於大。無歸物之心,物自歸之。無大物之心,物自大之。道之為道也。若此是以聖人體道為心,愛養萬民,雖有大功大德,終不自以為大,故天下歸之,自能成其大也。吾終此章,隱几默味,游心上古,乃見羲皇上人標枝野鹿,大樸淳風,熙熙猶在也。
《經》曰:執大象,天下往。往而不害,安平泰。樂與餌,過客止。道之出口,淡乎其無味。視之不足見,聽之不足聞,用之不可既。
《原旨》曰:道大無外,聖人則而象之,以長天下。四夷八蠻,兼愛並養,物無不均,故天下歸往焉。往而不害,來則安之,安則平,平則泰矣。古之人有行之者,黃帝是也。觀天之道,執天之行,故能垂衣裳而天下治。然則奚為治哉。樂與餌,過客止。干戈之於叛寇,猶樂餌之於過客。客至則張樂餌以燕之,過則止也。當蚩尤之亂必誅,干戈斯作。炎帝之歸必宥,兵斯可偃。兵不可常樂,亦不可常以禮,飲酒者,始乎治,常卒乎亂。泰至則多奇樂,凡事亦然。始乎諒,常卒乎鄙。其始也,叉簡。其畢也。必巨。兵其可不知戒乎。道之為言,出乎口而淡乎其無味,非樂餌比也,如大象焉。象無形,故視之不足見。象無聲,故聽之不足聞。聖人則而用之妙不可既。
《經》曰:將欲噏之,必固張之。將欲弱之,必固強之。將欲廢之,必固興之。將欲奪之,必固與之,是謂微明。柔弱勝剛強。魚不可脫於淵,國之利器,不可以示人。
《原旨》曰:晝夜明晦,人物盛衰,今古之不停者,以其有大造化,流行于宇宙之間。物有不可得而逃之,如春將溫,冬必寒,秋將涼,夏必熱,迭運不易,自然之理也。造化何心哉。是故寒暑相推,而歲功成焉。將欲噏之,必固張之,闔闢也。將欲弱之,必固強之,損益也。將欲廢之,必固興之,否泰也。將欲奪之,必固與之,生殺也。是之謂大造化之微而可明者。然則柔弱勝剛強。柔弱,氣之為物也。物變則通。剛強,形之為物也。物壯則老。知變通而不墮壯老,則勝斯在我肯為甚乎。魚不可脫於淵。魚,民也。淵,國也。水,利器也。利器,貨食之謂。淵有水則魚安,國足貨食則民安。水藏于淵,則魚不脫去。貨食藏于天下,則民不脫去。為人君而長一國者,可以聚歛之端示乎人哉。知大造化之流行,盈虛消息,理有常度,則會計之心,自有不必容者,況國之利用,遍藏天下,猶水之冬涸春盈,未嘗不足,又何患焉。
《經》曰:道常無為,而無不為。侯王若能守,萬物將自化。化而欲作,吾將鎮之以無名之樸。無名之樸,亦將不欲,不欲以靜,天下將自正。
《原旨》曰:道常無為,而無不為。道有當為有不當為之常理,不為其所不當為,而為所當為。則春春而夏夏,陰陽不忒,不待言而四時行。品物亨道一反常,則沴氣乃作,四時乖和,品物傷矣。君道亦然。侯王若能體道之道,而守君之當為,不為君之所不當為,則君君而臣臣,厥分罔差。君不言而百官正,萬物將自化也。社稷人民,莫不各安厥分,為所當為,不為其所不當為矣。帝德一愆,異政乃起,使君而盡君道,臣而盡臣道,上不凌下,下不僭上,天下曷敢有越厥志而不從王化者哉。化而欲作,是既化而又欲有他作之心也。為君之道,當思彼胡為而欲作,必有啟之者矣。當勿待彼作而亟,求吾之所未當,反其所當,而鎮之以靜。夫如是,則必使人之意也,消有不待,以彰厥罪,而彼將自化也。何敢復作哉。是之謂吾將鎮之以無名之樸。無名之樸,亦將不欲,上慚厥德,下畏厥威,又當忘言,恬若罔聞,是之謂亦將不欲也。不欲則以此而自靜,天下將自正矣。道之無為而無不為也。若此世之人,有必如塊然木石,而後謂之無為者,則安得而無不為哉。非我所知也。
道德玄經原旨卷之二竟
道德玄經原旨卷之三
教門高士當塗杜道堅註
《經》曰:上德不德,是以有德。下德不失德,是以無德。上德無為,而無以為。下德為之,而有以為。上仁為之,而無以為。上義為之,而有以為。上禮為之,而莫之應,則攘臂而仍之。故失道而後德,失德而後仁,失仁而後義,失義而後禮。夫禮者,忠信之薄,而亂之首。前識者,道之華,而愚之始。是以大丈夫處其厚,不居其薄。處其實,不居其華。故去彼取此。
《原旨》曰:道,蹈也。德,得也。蹈道得德,是謂上德。上德之心,德不己尚,人心自歸,是以有德,其德大矣。下德之心,德不己忘,人心未必歸,是以無德,其德小矣。上德無心於為,無所以為,道之次也。下德有心於為,有所以為,德斯下矣。上仁有心於為,無所以為,德之次也。上義有心於為,有所以為,仁之次也。上禮有心於為,而人莫之應,義之次也。人莫力應,則有不肖之心生,有不肖之心生,則攘臂而仍之,不足怪也。故失道而後德,失德而後化,失化而後義,失義而後禮。禮者,忠信之薄,而亂之首。亂則攘臂之作甚矣。前識者,伯主懷詐,假禮義會盟,以給諸侯,道之華,不實已彰,愚之始。薄俗已見,是以大丈夫處道德之厚實,不居禮詐之華薄。故云去彼取此。噫,皇道降而為帝德,帝德降而為王之仁義,王之仁義降而為伯之智力,智力降而為戰國之詐亂,攘臂相仍,民不堪處。於是玄聖素王者出道德著而理欲分,春秋作而名分定,辭雖不同而旨則一焉。大丈夫有志當世,致君澤民,要不拘仕隱,修辭立誠,道在其中矣。
《經》曰:昔之得一者,天得一,以清。地得一,以寧。神得一,以靈。谷得一,以盈。萬物得一,以生。侯王得一,以為天下貞。其致之,天無以清,將恐裂。地無以寧,將恐發。神無以靈,將恐歇。谷無以盈,將恐竭。萬物無以生,將恐滅。侯王無以貴高,將恐蹶。故貴以賤為本,高以下為基,是以侯王自謂孤、寡、不穀,此其以賤為本,非乎。故致數輿無輿,不欲琭琭如玉,落落如石。
《原旨》曰:道之在天地神物君民間,莫不有分,可自虧不可自盈,是以天虧西北,地缺東南,惟其虧之缺之,而不自滿,故能長久。聖人無全能,其道亦然。惟無全能,所以為聖也。為侯王而知此道,故不得不謙以自下,況為臣民,而不知有謙下可乎。自其大者觀之不當無者,眾矣。自其小者觀之不當有者,眾矣。既不當有,又不當無,眾者可去一,不可去一,道也有分焉。昔之得一者,如天、地、神、谷、萬物、侯王,莫不各得其一,故能以清,以寧,以靈,以盈,以生,以為天下貞。其致之致極也。極則天無以清,將恐裂。地無以寧,將恐發。神無以靈,將恐歇。谷無以盈,將恐竭。萬物無以生,將
恐滅。侯王無以貴高,將恐蹶矣。無以云者分滿則無以自容,其可久乎。故貴以賤為本,高以下為基。知分滿可戒,故處高貴而不忘賤下,基本固矣。是以侯王自謂孤、寡、不穀,言其德孤善寡,自謙之辭。此其以賤為本也,非乎。自審其辭,而又嗟嘆之,故致數輿,無輿,言德貴自隱。德貴自隱,則在我所得者,眾一有表曝之心,則寡矣。如輿之為物,本具全體,不可數輪、轅、輻、轍,而求為之輿者,數而求之,則為輿者失矣。此侯王之道所以不欲琭琭如玉,而自多其德。又不欲落落如· 石,而以德自少。既不以少,又不以多,則昔之得一者,自然合分之宜。合分之宜,安有不長久者乎。
《經》曰:反者道之動,弱者道之用。天下萬物生於有,有生於無。
《原旨》曰:反者道之動,弱者道之用。上句言體,下句言用。道之體,用也。如此,反復也,復其見天地之心也。道無定體,惟變是體。動則造化流行,萬物生焉。弱,柔也。柔弱者,生之徒也。道無定用,惟化是用。用則生意發施,萬物安焉。噫嘻,天下萬物生於有,有生於無,有也,無也,是何物也耶。虛化神,神化氣,氣化形,凡具形氣者,皆物。物必有壞,壞則復歸於無,有一不壞者,存是何物也耶。觀其生物者氣,則知生氣者神,生神者道矣。夫神性也,氣命也,合曰道。聖人立教,使人脩道,各正性命,蓋本諸此。仲尼之盡性至命,反終之謂也。子思之天命謂性,原始之謂也。老氏言復命而不言性,此言有生於無,性其在矣。嘗論性者,吾所固有,命者,天之所賦,生之始也。性不得命,吾無以生。命不得性,天無以賦。性與命交相養,而後盡有生之道也。生之終也。形亡命復,惟性不亡,與道同久修,此謂之修道。得此謂之得道。學道人有不能自究本性,反有問命於人者,是未明性命之正也。吾得因而申之。
《經》曰:上士聞道,勤而行之。中士聞道,若存若亡。下士聞道,大笑之。不笑,不足以為道。故建言有之,明道若昧,進道若退,夷道若纇。上德若谷,大白若辱,廣德若不足,建德若偷,質真若渝。大方無隅,大器晚成,大音希聲,大象無形。道隱無名。夫惟道,善貸且成。
《原旨》曰:道有情有信,無為無形,可傳不可受,可得不可見也。上士聞道,造其有情有信,而又達其無為無形,故勤而行之。中士聞道,雖造有情有信,而未達無為無形,故若存若亡。下士聞道,則二者俱惑,故大笑之。蓋下士天資既淺,又為人欲所汨,天理未明,彼物之有形有為者,尚未之造,況道之無為無形者,豈易達哉。此下士之不容不笑也。不笑則不足以見吾道之大矣。建言,古有之言也。明道若昧,進道若退,夷道若纇,上德若谷,大白若辱,廣德若不足,建德若偷,質真若渝。斯八者,言道之用。有若無也。大方無隅,方無隅,故大。大器晚成,器晚成,故大。大音希聲,音希聲,故大。大象無形、象無形,故大。斯四者,言道之體。一實若虛也。道隱無名,知而不言,能而不為也。夫惟道,善貸且成。惟善貸,故可傳。惟且成,故可得。然則不可受不可見者,道非外物,故不可以手受而目見,惟在聞道勤行,求其在我者而得之心,當不待受而久將自見也。
《經》曰:道生一,一生二,二生三,三生萬物。萬物負陰而抱陽,沖氣以為和。人之所惡,惟孤、寡、不穀,而王公以為稱。故物,或損之而益,益之而損。人之所教,亦我教之。強梁者不得其死,吾將以為教父。
《原旨》曰:天地生物之心,無他,有塞吾體,帥吾性,沖和一氣而已。彼造物者之生,生不窮合,此而何哉。沖和,中和也。道生一,無極而太極也。一生二,兩儀生焉。二生三,三才立而萬物生也。是謂三生萬物。萬物負陰而抱陽,沖氣以為和。天陽地陰,二氣交感,妙合而凝,一點中虛,乃成沖和。純粹至精者,為人。雜橾不正者,為物。人物賦形,前頫復傴,負陰抱陽之象也。兼三才而兩之者,在我矣。政中和,天地位,萬物育,正斯道也。嗚呼,惟天地,萬物父母。惟人,萬物之靈。直聰明作元后,元后作民父母。聖人,以父母天地赤子萬民為心。嗟三代之季,各尚智力,爭土害民,上失所愛,下民受虐,玄聖體天地生物之心,法造化沖和之德,尚柔弱,戒剛強,以教養天下,故引王公稱孤、寡為喻曰:人之所惡,惟孤、寡、不穀,而王公以為稱。則是尚柔弱,而反以孤、寡為我善也。況其下者,可以智力自尚,而不知剛強為戒乎。故物或損之而益,益之而損,或之者當天理未定之時,人欲方熾,惟知以智力自尚剛強為勝。柔者受損,剛者受益。及乎天理既定,則柔者益,剛者損矣。人之未聞道者,往往尚智力,騁剛強,又教人以剛強為善,亦猶我之尚中和,守柔弱,教人以柔弱· 為善也。聖愚之所見,不同天壤如此。然則強梁者,終不得其正死,是可戒也。吾將正為教父。見不賢而內自省,是亦教誨之而已。修身而不明此,則無以致吾身之中和。治國而不明此,則無以育天地間之萬物。
《經》曰:天下之至柔,馳騁天下之至堅。無有,入于無間。吾是以知無為之有益。不言之教,無為之益,天下希及之。
《原旨》曰:上章發明沖和之德,以戒強梁者不得其死。此章言至柔之理,以明馳騁天下之至堅。是皆天道自然之理。聖人表而出之,以戒天下,非託於空言者也。何以明之,觀天運太虛,今古不息,孰使之然哉,鈴有載而運之者矣。故曰:浮天載地者,氣也,水也。氣乃無形之水,水乃有形之氣。水至柔而攻堅,強者莫之能勝。氣至柔而馳騁,至堅者無以加焉。聖人言至柔而不言氣,氣其在矣。天以沖和至柔之氣,行乎乾健至剛之體,是天下之至柔,馳騁天下之至堅也。無有,入於無間。無有,氣也。氣無質,故曰無有。無間,空虛也。觀無有之氣入於太虛空無之間,氣無為而四時自行,四時不言而百物自生,益亦廣矣。吾是以知無為之有益。不言之教,無為之益,天下希及之。希及之云者,嗟歎之辭也。聖人體天道而處無為之事,行不言之教,以教天下。簡易明白,宜可信也。何天下希有信及者乎。信既不及,其何以行之哉。聖人固無欲,人必已信之,心然而嗟歎之辭,有不容不發。此道惟老孔得之,而不得行於當世,故孔子亦有予欲無言之歎。又曰:如有用我者,五#其為東周乎。聖人之憂以天下,以道自任也。如此是,豈果欲無言哉。是豈不欲行於當世哉。必有不得已者,而已之者矣。
《經》曰:名與身,孰親。身與貨,孰多。得與亡,孰病。是故甚愛,必大費。多藏,必厚亡。知足,不辱。知止,不殆。可以長久。
《原旨》曰:養生全身,所以全吾天也。養生而不知全身,全身而不知全天,則是芻豢之養矣。物之具氣體于天地間者,莫不有養焉。天之所與,一物一理,小大有分,脩短有數,初不待求,而養者未嘗不足。惟不待求,故未見求而得所養,不求不得所養。使求而得所養,不求不得所養,則是天將容私,欲人之路己。欲人之路己,則有情者長得所養而不死,無情者不得所養而幾乎絕矣。是何足以言天之至公哉。惟不待求,故不可求。此其所以為天也。何獨人而不知察妄,有求益所養之心乎。苟有求益所養之心,則名之食,貨之黷,不亡於此,則亡於彼,反不得全其天之所與養,是可悲也。聖人憫其不悟而誨之,以名比身,二者孰親。以身比貨,二者孰多。以得比亡,二者孰病。所愛既甚,所費必大。所藏既多,所亡鈴厚。惟知足而不甚愛,則不致辱之病。知止而不厚藏,則不致殆之病。然後可以盡吾養之善,而吾之天者全矣。是則可以長久也。為上而知此道,則不待下之求,而不廢所與養。為下而知此道,則不敢上之求,而安吾所自養。不甚愛,不多藏,知止知足,各全所養,則家可長,國可久矣。
《經》曰:大成若缺,其用不敝。大盈若沖,其用不窮。大直若屈,大巧若拙,大辯若訥。躁勝寒,靜勝熱,清靜為天下正。
《原旨》曰:謙之時義大矣哉。天道虧盈而益謙,故下濟而光明。大成若缺,其用不敝也。地道變盈而流謙,故卑而上行。大盈若沖,其用不窮也。鬼神害盈而福謙,故尊而光。大直若屈也。人道惡盈而好謙,故卑而不可踰。大巧若拙也。君子以裒多益寡,稱物平施。大辯若鈉也。躁勝寒,地在山上也。靜勝熱,山在地下也。清靜為天下正。謙亨君子有終萬民服也。噫嘻,《易》、《老》之道,同出異名。《道德》演於墳、典,《易象》則於圖書。一皆觀天道以明人道者也。上章言名貨以戒愛藏,言得亡以明止足,則裒益平施之義可見。下章言可歌不知足,欲得以戒罪禍,咎謙之義可見。或曰:勝,極也。躁極則寒,靜極則熱,此以氣言也。或曰:躁能勝寒,靜能勝熱,此以理言也。謙其在矣。然則《謙》之六五曰:不富以其鄰,利用侵伐。上六曰鳴謙,利用行師征邑國。而此下章曰:天下有道,卻走馬以糞。天下無道,戎馬生於郊。則謙言侵伐行師,無乃不可乎。知卑而不可瑜,裒益平施則可也。若必至戎馬生郊,謙何取焉。老聖之道,以柔勝剛,故與謙合。申韓不善學,流入刑名,為聖門萬世罪人哀哉。
《經》曰:天下有道,卻走馬以糞。天下無道,戎馬生於郊。罪莫大於可欲,禍莫大於不知足,咎莫大於欲得。故知足之足,常足矣。
《原旨》曰:古之有天下者,土地之廣,人民之眾,君壽之脩短,唐虞而上,遠不可稽。見之《禹貢》之辭,則知堯、舜之朝,東漸于海,西被于流沙,朔南暨,聲教訖于四海。人民如其地。堯為天子,舜、禹、稷、契、咎繇為臣。蕩蕩乎民,無能名焉。形于擊壤之歌,則知為有道之世也。堯未甚老,而遜之舜。舜遵堯之道,未甚老,而遜之禹。堯、舜,皆不失天下之尊榮,皆天壽百餘齡,而子孫皆不失土地之封,不廢烝嘗之義。如二聖人者,可謂知足之足,常足矣。天下有道,卻走馬以糞。唐虞之盛可見。天下無道,戎馬生於郊。夏商之衰可見。罪莫大於可欲,甚愛大費也。禍莫大於不知足,多藏厚亡也。咎莫大於欲得,我所欲得,人亦欲得,天下胡為不爭,戎馬胡為不生。如惡無道,以就有道,莫若不為夏商之衰,求為唐虞之盛,知足常足,將不失堯、舜之尊榮。然則天下有道云者,必得君如堯、舜,臣如咎、夔,民如唐虞之民,則比屋可封,人人皆知天下之重,而不以害其生。孰有可欲之罪,不知足之禍,欲得之咎者哉。
《經》曰:不出戶,知天下。不窺牖,見天道。其出彌遠,其知彌少。是以聖人不行而知,不見而名,不為而成。
《原旨》曰:不出戶,知天下。為有道聖人言也。得不為堯讓許由者言乎。不窺牖,見天道。由辭堯讓曰:日月出矣,時雨降矣,爝火之光,灌溉之澤,不亦難且勞乎。由之不出箕山,所以知天下。既已治也,出彌遠而知彌少,為不知足止者,道不行而知,由之所以不復代堯也。不見而名,吾將為名乎。吾將為賓乎。無為而成,吾無所用天下為。由不受堯讓,是不出戶而成萬世之名,殆賢於堯矣。巢父之牛,不飲洗耳之水,是不窺牖而無是非之名,又賢於由矣。堯授舜,舜授禹。堯、舜有道有位之聖人,巢、由有道無位之聖人。如巢、由者,可謂無功名而功名,則是無為而成者也。莊子與惠子觀魚於濠上。莊子曰:絛魚出游從容,是魚樂也。惠子曰… 子非魚,安知魚之樂。曰:吾知之濠上矣。濠梁之水深,網罟不到,魚不待出濠梁。而知天下之水,不免有網罟之害,故樂其從容,而不出。魚之不出濠梁,是巢、由之不出箕山也。噫,微後王無以見堯、舜之聖,微堯、舜無以見巢、由之高。
《經》曰:為學日益,為道日損。損之容又損,以至於無為,無為而無不為。取天下,常以無事。及其有事,不足以取天下。
《原旨》曰:為學曰益,眾人之道也。為道曰損,聖人之道也。上知不能無人心,下愚不能無道心。若堯授舜曰:允執厥中,又何損焉。舜授禹加以人心、道心、危微之言,則損之所不免也。損之又損,以至於無為,無為而無不為。損之云者損去人欲也。又損云者人欲去得淨盡也。人欲淨盡,則無徇己之為。無徇己之為,則凡所為者皆天理之所當為,而不可不為也。如禹之治水,三過其門而不入,勞可見矣。而曰行其所無事,于以見禹之為,皆所當為而不可不為者也。取天下,常以無事。取之云者,非取天下之土地、子女也。非取天下之犬馬、玉帛也。樂取諸人以為善也。無事云者,行其所無事也。惟能樂取諸人以為善,而行其所無事,則天下歸之,猶水之就下也。及其有事,則不足以取天下。有事云者,謂人莫己若而欲強人之從己也。強人之從己,眾人之道也。烏足以取天下哉。《書》曰:罔違道以干百姓之譽,罔佛百姓以從己之欲。斯言得之矣。
《經》曰:聖人無常心,以百姓心為心。善者吾善之,不善者吾亦善之,德善。信者吾信之,不信者吾亦信之,德信。聖人在天下惵惵,為天下渾其心。百姓皆注其耳目,聖人皆孩之。
《原旨》曰:聖人應物不先物,故無常心。此承上章之旨狀,其成德言道可常,心不可常。道常則所應皆理,心常則應不免欲,是未到聖人地也。聖人之心,太空無雲,止水無波,魚躍鳶飛,物無不應,故能民同胞物,吾與上下與天地同流,一以百姓之心為心。以百姓之心為心,則物無件者,應之以理而已。善者,吾應之以善,不善者,吾亦應之以善,德善。信者,吾應之以信,不信者,吾亦應之以信,德信。德無常師,主善為師,是以天下之善為善,人無有不善也。以天下之信為信,人無有不信也。聖人在天下惵惵,為天下渾其心。言有位之聖人,如帝堯之在宥天下也。舜告禹曰:稽于眾,舍己從人,不虐無告,不廢困窮,惟帝時克,則惵惵渾其心,於焉見矣。百姓皆注其耳目,天視民視,天聽民聽,德化流行,人心所歸,聖人皆孩之。一以赤子而視之也。若夫齧缺之為人,可以為眾父,而不可以為眾父父者,則去帝堯之一問焉耳。
《經》曰:出生入死,生之徒十有三,死之徒十有三。人之生,動之死地,亦十有三。夫何故,以其生生之厚。蓋聞善攝生者,陸行不遇兕虎,入軍不被甲兵。兕無所投其角,虎無所措其爪,兵無所容其刃。夫何故,以其無死地。
《原旨》曰:品物之盈天地間,莫不有族有祖。族言其眾,祖言其親。天地萬物之大連廬也。出生入死,生則有死,死則有生,天理之常,何容心焉。知吾之出者入者,未嘗生,未嘗死,則其生之徒者誰乎,死之徒者誰乎,之生之死者又其誰乎。生十有三,死十有三,之生之死十有三,是九也。彼何物者耶。道之為物十,三才各得其三,其一則太極之祖也。生之徒天三陽,輕清之氣,日月星辰之徒也。死之徒地三陰,重濁之氣,山川草木之徒也。之生之死人三元,沖和之氣,精氣神也。人之為人,莫不兼是三才者,而又抱太極之祖,乃有其生,孟軻所謂萬物皆備於我者,人亦貴矣。既得其生,乃不自貴。養吾之祖而親者,而乃動之死地,是可哀也。夫何故,以其忘吾之所自貴,反有過求外物,益其厚養之心,是之謂生生之厚,計亦左矣。一有心於此,則探虎穴,蹈白刃,不顧危亡,無不為已。蓋聞善攝生者,陸行不遇兕虎,無探穴之心也。入軍不被甲兵,無蹈刃之心也。兕何從而投其角,虎何從而措其爪,兵何從而容其刃。夫何故,以其吾無致死之地,物亦無傷焉。
《經》曰:道生之,德畜之,物形之,勢成之。是以萬物莫不尊道而貴德。道之尊,德之貴,夫莫之爵,而常自然。故道生之,畜之,長之,育之,成之,熟之,養之,覆之。生而不有,為而不恃,長而不宰,是謂玄德。
《原旨》曰:道生,德畜,物形,勢成,此承上章之旨。言天地庶物,皆道氣所生。道,物之祖也。眾妙在焉。其為物不貳,生物不測者乎。德,物之族也。一之未形者,在焉。含畜功至,物得以形勢,一之既形者,物各成其態也。勢成則貌象,聲色具焉。大而天之穹窿,地之磅磚,微而食醯朝菌之化,蜩甲蛇蛻之假,一皆祖族道德而為物者也。是以萬物莫不尊道而貴德。道之尊,德之貴,莫之爵,而常自然。謂之族,謂之祖,則是子天地而孫萬物也。又誰爵焉。道德之常自然而已。故曰:生之,畜之,長之,育之,成之,熟之,養之,覆之。生而不有,為而不恃,長而不宰,是謂玄德。聖人體道為心,曲成萬物,而不宰其德玄矣。舜之玄德升聞,亦此道也。
《經》曰:天下有始,以為天下母。既得其母,以知其子。既知其子,復守其母。沒身不殆。塞其兌,閉其門,終身不勤。開其兌,濟其事,終身不救。見小曰明,守柔曰強。用其光,復歸其明,無遺身殃,是謂襲常。
《原旨》曰:天下有始,始一也。有父母未生之始,有天地未兆之始,有未始有始之始,其來尚矣。可不謂神得一以靈乎。道言神明,釋言靈光,儒言聰明,同一始也。以為天下母。母者,萬物之所從出。人莫不有是母也。既得其母,神生明也,以知其子,明生光也。既知其子,復守其母,知其光當守,其明而不離也。光不離明,則神明者存。身雖沒而明不殆也。母亦氣也。子神也。神氣相守,則光明生焉。養生家所謂塞兌垂簾,收視返聽,蓋本諸此。塞其兌,閉其門,為己之道也。內得其養,則神明者存。神明存而終身不勤宜矣。開其兌,濟其事,為人之道也。外得其養,則發而為事業。事業濟而終身不救亦宜矣。故伏羲得之以襲氣母,黃帝得之以登雲天,而湯武以不百年之身,謀建千載之業。夫內聖外王之道,不同如此。見小曰明,知微知彰也。小有子之義。守柔曰強,知柔知剛也。柔有母之義。用其光,光子也,母召其子也。復歸其明,明母也,子隱母胎也。此其為知子守母之道也。守而不失,則殃不及身,是謂襲常。襲,合也。合乎大常,所謂允執厥中,所謂獨立不改,所謂不與萬法為倡,同此道也。豈非大丈夫之出世,功成名遂者乎。
《經》曰:使我介然有知,行於大道,惟施是畏。大道甚夷,而民好徑。朝甚除,田甚蕪,倉甚虛。服文釆,帶利劍,馱飲食,財貨有餘。是謂盜誇,非道也哉。
《原旨》曰:老聖歎三代下衰,諸侯更霸,民不聊生,因設辭以自況曰:使我介然有為治之知,行於大道,惟施是畏。爾言不生事也。上不生事則民安,民安則國治。所謂無怠無荒,四夷來王。大道,正路也。徑,旁蹊也。言當時諸侯卿大夫責功黷武,好貨尚奢,舍正路而弗由務,先權謀啟天下之爭奪。朝甚除,官冗而宮室侈。田甚蕪,民散而田野荒。倉甚虛,粟耗而倉庫竭甚矣。衣取其蔽體可也,何必服文釆。佩取其安常可也,何必帶利劍。飲食取其實腹,何必膏梁而取饜。財貨取其適用,何必珍寶而有餘。此皆無益於生,有害於治,是謂為盜而誇富於人,非聖人之道也。
《經》曰:善建者不拔,善抱者不脫,子孫祭祀不輾。修之身,其德乃真。修之家,其德乃餘。修之鄉,其德乃長。修之國,其德乃豐。修之天下,其德乃普。故以身觀身,以家觀家,以鄉觀鄉,以國觀國,以天下觀天下。吾何以知天下之然哉。以此。
《原旨》曰:《洪範》之建,用皇極所以為民作則也。聖人之抱一,為天下式,所以為民立命也。建必如天地之建光嶽,終古不拔,抱必如河海之抱堪輿,終古不脫,始可言善。禹成水土功,輔成五服外,薄四海,建五長,宜可不技也。有社稷,有人民,宜可不脫也。有啟之賢,而傳之家,子孫祭祀,宜可不輟也。奈何有禹之祖,有桀之孫。桀昏德,民墜塗炭,人心一去,社稷隨失,祖宗烝嘗安在哉。由桀罔知身修一至於此。商紂亦然。故聖人不得不言,蓋自天子至於庶人,壹是皆以脩身為本。然道之真以治身,緒餘以治國家,土苴以治天下。治益廣,道益疏,當知所慎。脩之身,其德乃真。慎厥身脩思求,真其在矣。脩之家,其德乃餘。能克家則善有餘慶也。脩之鄉,其德乃長。斯友一鄉之善士也。修之國,其德乃豐。國人皆好之也。修之天下,其德乃普。天下慕之也。故以身觀身,則身修。以家觀家,則家齊。以鄉觀鄉,則鄉長。以國觀國,則國治。以天下觀天下,則天下平。吾何以知其然哉。以此道而觀之,斯可知也。
《經》曰:含德之厚,比於赤子。毒蟲不螫,猛獸不據,搜烏不搏。骨弱筋柔而握固,未知牝牡之合而㤘作,精之至也。終日號而嗌不嗄,和之至也。知和曰常,知常曰明,益生曰祥,心使氣曰強。物壯則老,是謂不道,不道早已。
《原旨》曰:含德之厚。上章言修德觀德,不言所陝為德,此言含德之厚,比於赤子。是以赤子之德為德也。觀其精全氣和,柔弱真常,赤子之德可見。如毒蟲、猛默、玃烏,皆物之至惡,有毒害之心者,於赤子則不螫、不據、不搏也。此無他,柔德之至矣。出生入死章,無死地,其德似之,是數惡蟲皆物之有毒,而無知者也。尚不害於赤子,況大人不失其赤子之心。則彼惡人雖有不善,豈無知乎。自無可加害之地也。赤子骨弱筋柔初無甚大氣力,而握則能固,未知牝牡之合,初無交媾之情,㤘有時而作,精全之至也。終日號而嗌不嗄,氣和之至也。和乃德之常,知和則常,知常則明,明則無不容矣。益生曰祥,祥妖也。有益生之心,則善復為妖也。心使氣曰強。近死之心也。心使氣則近死之徵也。物壯則老,老則死矣。謂之不道。此無他,柔德既失,非長久之道也,早亡而已。
《經》曰:知者不言,言者不知。塞其兌,閉其門,挫其銳,解其紛,和其光,同其塵,是謂玄伺。不可得而親,不可得而疏,不可得而利,不可得而害,不可得而貴,不可得而賤,故為天下貴。
《原旨》曰:懷道之士,能污能隆,與時消長,可愚可知,與世浮沉。若南郭子繤之隱几,顏子之如愚,則是知者不言。若公孫龍之辯,則言者不知也。吁其知可及也,其愚不可及也。塞兌閉門,挫銳解紛,和光同塵,六者玄同,故不可得而親,無譽勸之心也。不可得而疏,無毀沮之心也。不可得而利,無希慕之心也。不可得而害,無仇敵之心也。不可得而貴,無功名之心也。不可得而賤,無寵辱之心也。凡此皆不足以累其心,然後能安時處順,其生若浮,其死若休,死生無變於己,而況利害之端乎。是能淵嘿雷聲,玄同萬象,神動天隨,不露圭角,眾人有所不識焉,故為天下貴。
《經》曰:以正治國,以奇用兵,以無事取天下。吾何以知天下之然哉,以此。天下多忌諱,而民彌貧。民多利器,國家滋昏。人多技巧,奇物滋起。法令滋彰,盜賊多有。故聖人云:我無為,而民自化。我好靜,而民自正。我無事,而民自富。我無欲,而民自樸。
《原旨》曰:正,政也。堯之庶績咸熙,舜之百揆時、序,以正治國也。奇乃正之變。禹之斑師振旅七旬,有苗格,以奇用兵也。湯以葛伯不祀而征,遂滅十一國。桀放而有諸夏,奇之次也。周以紂不道而伐,大會盟津,戰于牧野,紂焚而有諸商,又其次矣。《兵法》曰:上兵伐謀,其次伐交,其次伐兵。於禹格有苗,湯征夏,周伐商見之。降此而下,奇變為詐,詐變為亂矣。以無事取天下,即章末無為好靜,無事無欲之旨。吾何以知其然哉。以此周室中衰,厲王好利,以榮公為卿,專利害民,使衛巫監謗以告,則殺。天下多忌諱,而民彌貧矣。淮夷入寇,民相與為畔。襲王奔競,共和行政,民多利器,國家滋昏矣。幽王淫昏,以石父為卿,佞巧好利,用事專任,政治多邪,諸侯或畔,戎狄殺之。人多伎巧,奇物滋起,法令滋彰,盜賊多有矣。故聖人云:我無為而民自化,我好靜而民自正,我無事而民自富,我無欲而民自樸。古聖之言,玄聖引以為證,得非《墳》、《典》之言與。幽王二年,西周三川震。太史伯陽父曰:昔伊洛竭而夏亡,河竭而商亡,今周德,若三代之季矣,不過十年數之紀也。是歲三川竭,岐山崩,三年廢申后,并去太子宜臼,寵褒姒以為后,以子伯服為太子。伯陽讀史記曰:周亡矣。十一年,王欲殺故太子宜臼,王伐申。申侯與鄧人召西夷犬戎,攻殺王,立故太子宜臼,是為平王。徙居東都,西周果廢。伯陽老聖字老聖,昔事西伯為藏史,仕成王為柱下史,幽王時為太史。修道養壽,屢掌史快,演著《玄經》,龜鎰萬世,吾所謂無名古史,益可驗矣。當時位雖人臣,而道冠百王,是有道無位之聖人也。《經》曰:其政悶悶,其民淳淳。其政察察,其民缺缺。禍兮福所倚,福兮禍所伏,孰知其極,其無正耶。正復為奇,善復為妖。民之迷,其日固久。是以聖人方而不割,廉而不劇,直而不肆,光而不耀。
《原旨》曰:政如夫子為政,以德之政悶悶,齊之以禮也,政教寬大,其民樂業,風俗淳淳察察。齊之以刑也,政令嚴峻,其民罔措,舉動缺缺。所謂上刻核太至,則下應之以不肖。禍兮福所倚,福兮禍所伏。恃福作威,禍其將至,畏禍修德,福其將至,禍福倚伏,如寒暑然,孰知其極。盈虛消息,物極則變,其無正邪。天道靡常耶,疑審之辭。禹陸帝位正也,于其子孫弗率,皇天降災,假手于湯,正復為奇矣。湯征自葛善也,惟受罪浮于桀,假手于周,善復為妖也。民之迷,其日固久。知存而不知亡,知得而不知喪,由來遠矣。曰方,曰康,曰直,曰光,斯在內者也。不割,不創,不肆,不耀,斯在外者也。聖人務內不務外,是以方而不割,康而不劇,直而不肆,光而不耀。正其在我者,則有不待正,而彼將自正矣。惡有所謂為奇為妖者哉。
道德玄經原旨卷之三竟
道德玄經原旨卷之四
教門高士當塗杜道堅註
《經》曰:治人事天,莫若嗇。夫唯嗇,是謂早服。早服謂之重積德。重積德,則無不克。無不克,則莫知其極。莫知其極,可以有國。有國之母,可以長久。是謂深根固蒂,長生久視之道。
《原旨》曰:治人養其外者也,知身所當養,則知人所當養,物所當養也。事天養其內者也,知心所當養,則知精神所當養。凡天之在我者,無不當養也。養之道莫若音。嗇,保愛也。夫惟音,是謂早服。亟服勤所以養之道。早服謂之重積德。惟能亟亟服勤所養,則積德斯厚矣。重積德則無不克。積德既厚,則內外交養之功至。人得其養,則惟危者安。天得其養,則惟微者明。無不克,莫知其極。惟精惟一,在其中矣。莫知其極,是以有國,國猶身也。身所當養,國所當養,有國之
母,可以長久。母,道也。治人有道則國昌,事天有道則身康。國昌身康,久長可保。是謂深根固蒂,長生久視之道。國以民為根,身以心為柢,根深則民安,柢固則神安。民安則國無有不長,神安則身無有不久矣。老子之治人事天,書之祈天求命,一也。
《經》曰:治大國,若烹小鮮。以道蒞天下者,其鬼不神。非其鬼不神,其神不傷人。非其神不傷人,聖人亦不傷人。夫兩不相傷,故德交歸焉。
《原旨》曰:治大國,若烹小鮮。小鮮,細魚也。烹細魚,撓之亦糜,傷火亦糜,有中道焉。大國有天下者也。民猶小鮮也。政猶火也,撓之亦損,傷政亦損。以道蒞天下,其鬼不神。鬼神,天地神衹陰陽之氣,天地有鬼神,猶國之有臣佐。以道蒞天下者,聖人無為乎上,賢人有為乎下。上下不,失其道,則陰陽之氣不差,災害不作,其鬼不神也。燮理之功,斯見其鬼不神,則曰暘而暘,曰雨而雨,人無扎瘥,物無疵癘,五穀熟而人民育矣。其神亦不傷人也。其神不傷人,道泰時亨,物阜民富,下有常輸,上無苛歛,聖人亦不傷人也。嗚呼,民,天之赤子,君,天之元子。元者善之長也。長不傷幼,天必祐之,是之謂兩不相傷,故德交歸焉。于以見皇天無親,惟德是輔。
《經》曰:大國者下流,天下之交,天下之交牝。牝常以靜勝牡,以靜為下。故大國以下小國,則取小國。小國以下大國,則取大國。故或下以取,或下而取。大國不過欲兼畜人,小國不過欲入事人。兩者各得其所欲,故大者宜為下。
《原旨》曰:大國者下流,天下之交,交如齊宣王問孟子交鄰國之交也。大國之於小國,猶大海之於江河,大者下則小者歸焉。是大國當善下,則可以交通天下之小國也。譬如天下之交牝,牝常以靜勝牡,牝以靜為下,是大國既善下,又當以靜為政,如牝以靜下而勝牡,則小國不待以力服,亦將自歸矣。故大國以下小國,則取小國。惟仁者為能以大事小,故湯事葛,文王事昆夷。小國以下大國,則取大國。惟智者為能以小事大,故大王事獯鬻,勾踐事吳。或下以取,以大事小者,樂天者也。或下而取,以小事大者,畏天者也。大國不過欲兼畜人,樂天者保天下。小國不過欲入事人,畏天者保其國。兩者各得其所欲,交相養而得其宜,如山嶽之於草木,不銳上豐下,則重本輕末。蓋大者處下,則小者無不容載,小者敷榮,則大者無不富庶。故大者宜為下。孔子見老子,而後孟子出,豈無得於見聞者乎。
《經》曰:道者,萬物之奧,善人之寶,不善人之所保。美言可以市,尊行可以加人。人之不善,何棄之有。故立天子,置三公,雖有拱璧,以先駟馬,不如坐進此道。古之所以貴此道者,何不曰求以得,有罪以免耶。故為天下貴。
《原旨》曰:道包天地,韞藏萬物,如室家之有閫奧焉。善人得之,可以為吾身之寶。不善人得之,可以為吾身之所保。美言可以市,如堯之格汝,舜詢事考言乃言底可績。尊行可以加人,汝陟帝位者也。美言尊行,道之發于外者,尚可以市,可以加人,況存諸內者乎。人之不善,豈無可教之資,何棄之有。《書》曰:知人則哲,能官人。安民則惠,黎民懷之。能哲而惠,何憂乎驩兜,何遷乎有苗,何畏乎巧言令色孔壬。觀堯之曰吁曰佛,則四凶之不善,不待舜而後知,然聲其不善,而不即罪者,足以見堯之帝德廣運,其仁如天,而不輕殺戮也。故立天子,置三公,天子作民父母,三公論道經邦,燮理陰陽,贊化育,安人民,保天下也。《書》曰:無曠庶官,天工人其代之。外此巡四岳,朝諸侯,雖有拱璧之貴,駟馬之盛,然此皆外物,曾不如虛己南面,坐進此道,而天下自治也。古之所以貴此道者,何哉。非曰求而有所得,有罪以免耶。故為天下貴。謂下民昏墊,不幸而有不善之罪,則哀而矜之曰:我罪之也。耶者,不定之辭。非縱民為不善,而終不見罪也。知其自有司殺者在,故執左契而不責於人,以此好生之德,洽于民心。若堯者可謂天下萬世之所貴也。
《經》曰:為無為,事無事,味無味。大小多少,報怨以德。圖難於其易,為大於其細,天下難事,必作於易。天下大事,必作於細。是以聖人終不為大,故能成其大。夫輕諾,必寡信。多易,必多難。是以聖人猶難之,故終無難。
《原旨》曰:老聖歎世道不古,智詐相欺為亂,無以挽回人心,於是敷迷上古無為之化,以詔後世,使反鍥薄之風為淳厚之氣,其以道自任。若此,為無為,法自然也。事無事,順天理也。味無味,樂恬淡也。大小多少,君臣民庶在焉。報怨以德,凡上下之交,或有不善,則當以德報為心。如善者吾善之,不善者吾亦善之是也。圖難於其易,為大於其細,謀當謹始,無使滋蔓難圖。天下難事,必作於易。大事,必作於細。物理所在,從微至著,如易之不遠復,無祇悔,由一陽二陽,積而為乾。是以聖人終不為大,故能成其大。聖人有乾之德,不自為大,成其大者,
六陽也。夫輕諾,必寡信。多易,必多難。人心澆薄,往往如此。靡不有初,鮮克有終也。是以聖人猶難之。聖人之心,先天下之憂而憂,後天下之樂而樂,所謂有始有卒者,其惟聖人乎。惟其難之於始,故終無難。
《經》曰:其安易持,其未兆易謀。其脆易破,其微易散。為之於未有,治之於未亂。合抱之木,生於毫末。九層之臺,起於累土。千里之行,始於足下。為者敗之,執者失之。聖人無為故無敗,無執故無失。民之從事,常於幾成而敗之。慎終如始,則無敗事。是以聖人欲不欲,不貴難得之貨。學不學,復眾人之所過。以輔萬物之自然,而不敢為。
《原旨》曰:其安易持,此承上章之旨,言天下事物之理,欲全厥終,當慎厥初。要在承平無事之時,戒無妄舉,則安而易持。譬之事未兆則易謀,物脆則易破,微則易散也。為之於未有,非有,所以為杜之於未有也。治之於未亂,非有,所謂治鎮之於未亂也。故又喻木之始生於毫末,臺之始起於累土,行之始發於足下。當其始也,厥兆甚微,及其至也,木則合抱,臺則九層,行則千里。是豈一朝一夕之故哉。厥初不可不慎也。天下之事,一有心於為,則多政乎敗。用力以執,則或致乎失。所為盡心力而為之,後必有災也。是以聖人無鈴為,故無敗事。無固執,故無失悔。凡民則不然,民之從事,常於幾成而敗之,以未聞持安之道也。慎終如始,則無敗事,惟聖者能之,是以聖如文王,三分天下有其二,以服事殷,此以見欲不欲,不貴難得之貨也。視民如傷,望道而未之見,此以見學不學,.復眾人之所過也。若夫輔萬物之自然,而不敢為者,終亦無為而已。故曰:以王季為父,武王為子,無憂者,其惟文王乎。
《經》曰:古之善為道者,非以明民,將以愚之。民之難治,以其智多。是故以智治國,國之賊。不以智治國,國之福。知此兩者,亦楷式。常知楷式,是謂玄德。玄德深矣遠矣,與物反矣,然後乃至大順。
《原旨》曰:古之善為道者,如堯之治天下,而民不識不知,得不謂非以明民,將以愚之乎。何則,上以無為為政,使民由之而不知,是國之福也。民之難治,由上有以啟其智多。人之具五性,皆天所賦,莫不有自然之理,猶天之有五行。春生仁也,夏長禮也,秋成義也,冬藏智也,信通四時。故寒暑節歲功成,旱沸不作,疵癘不生,物得以昌也。為民司命,而不知有仁之生,禮之長,義之成,而專尚智之藏者,則是歲不春夏秋而常冬也。可以言歲乎。歲常冬則萬物藏而不育,治尚智則專聚斂而不知發,可以言治乎。所謂與其有聚斂之臣,寧有盜臣。是故以智治國者,賊其民,乃所以賊其國。不以智治國者,福其民,乃所以福其國也。知此兩者,亦可為治之楷式。常知楷式,不尚智衍,福被于國,是之謂玄德。玄德云者輔物之自然,而不以明民也。玄德深矣遠矣,與物返矣,言與智治不同也。不以智治,然後以至大順。大順則萬物各遂其生成之性矣。
《經》曰:江海所以能為百谷王者,以其善下之,故能為百谷王。是以聖人欲上人,以其言下之。欲先人,以其身後之。是以聖人處上而民不重,處前而民不害。是以天下樂推而不厭,以其不爭,故天下莫能與之爭。
《原旨》曰:江海所以能為百谷王者,以其善下之。此併結前數章之義也。江海善下,故能為百谷之王。是以聖人法善下之道,而不欲自上於人。然不得已而居人之上。故曰:欲上人,以其言下之。是位雖處上,而言則謙下也。不亦謙受益之謂乎。名雖先,人身則後之,自有推而上之先之者矣。惟其能下能後,是以聖人處上而民不重,不以為軋己也。處前而民不害,不以為妨己也。惟其不重不害,是以天下樂推而不厭其在上在先也。夫何故,以其不與民爭上爭先,故天下莫有能與爭之心。《玄經》之旨,凡言脩身,則齊家治國在焉。言治國齊家,則脩身在焉。善觀者,當自有得於言外之旨。
《經》曰:天下皆謂我道大似不肖。夫惟大,故似不肖。若肖久矣,其細也。夫我有三寶,保而持之。一曰慈,二曰儉,三曰不敢為天下先。夫慈,故能勇。儉,故能廣。不敢為天下先,故能成器長。今捨其慈,且勇。捨其儉,且廣。捨其後,且先。死矣。夫慈,以戰則勝,以守則固。天將救之,以慈衛之。
《原旨》曰:老聖所言之道,非上古無為,則唐虞雍熙之道也。其大無象,不可以名言求,眾人之所罕識,故曰:天下皆謂我道大似不肖。謂不可幾及也。夫惟大,故似不肖。若肖久矣,其細也夫,自釋自審之辭,如所謂惟天為大,惟堯則之,孰得而肖焉。若禹之地平天成,則可以跡求也。老聖歎天下之人,皆謂我所言之道大似不肖,故復舉其次者而言曰:吾有三寶,保而持之。保持,抱守也。一曰慈,不敢以天民肆戮。二曰儉,不敢以天物暴殄。三曰不敢為天下先,不敢以天討倡舉。夫慈,故能勇,班師振旅舞干羽而苗民格。儉,故能廣,薄衣服而致孝乎鬼神,卑宮室而致費於溝洫。不敢為天下先,故能成器長。舜命總朕師遜舉皐陶,將讓位曰:枚卜功臣,固辭,弗獲,乃有位古之人有行之者,禹是也。今捨其慈,且勇,所以誅龍逄,戮比干。捨其儉,且廣,所以為傾宮瑤臺,瓊室玉門。捨其後,且先,所以囚湯夏臺,囚昌羑里,死矣,南巢牧野之禍至,古之人有行之者,桀、紂是也。夫慈,以戰則勝,仁者無敵,以守則固。民效死弗去,天將救之,以慈衛之。夏臺、羑里之厄所以脫,古之人有行之者,湯,文是也。若湯之放桀,曰:古有夏先后方懋厥德,罔有天災。山川鬼神,亦莫不寧。暨鳥獸魚鼇咸若。于其子孫弗率,皇天降災,假手于我有命。周之伐紂,曰:惟受罔有恢心,乃夷居,弗祀上帝神衹,遺厥先宗廟弗祀。商罪貫盈,天命誅之。此其肖矣。夫湯武不得為堯、舜之君,其細可知也。
《經》曰:善為士者不武,善戰者不怒,善勝敵者不爭,善用人者為下。是謂不爭之德,是謂用人之力,是謂配天,古之極。
《原旨》曰:古之善為士者不武,其惟文王乎。羑里之囚,崇侯虎所諧也。文王受命,六年始伐崇。善戰者不怒也。崇侯諧昌,昌以洛西之地、赤壤之田方千里獻紂,請除炮烙之刑,紂許之,賜弓矢斧鐵,因公季得專征伐,為西伯,典治南國江漢汝、旁諸侯。善勝敵者不爭也。呂尚,東海上人,遇七十餘主而不聽,人皆曰狂丈夫。漁于渭陽,西伯勞而問之曰:子樂漁耶。呂尚曰:君子樂其志,小人樂其事,吾漁非樂之也。西伯與語大悅曰:自吾先君太公望子久矣。故號曰太公望,立為師。善用人者為下,如四善云者,是謂不爭之德,是謂用人之力,是謂配天,古之極也。配天謂可為人主極法則也。如文王者,乃古之善為士者,可為法於天下後世矣。昔西伯嘗問於太公曰:商王罪殺不辜,汝助予憂乎。太公曰:天道無殃,不可以先唱。人道無殃,不可以先謀。他曰又問曰:人主之動作舉事,有禍殃之應,鬼神之福乎。太公曰:重賦斂,大宮室,則人多病瘟。霜露殺五穀,絲麻不成。好田獵畢弋,不避時禁,則歲多大風,禾穀不實。好破壞名山,壅次名川,則歲多大水。好武事,兵革不息,則日月薄蝕,太白失行。西伯曰:誠哉。不十年,商亡,天下歸周,是亦慈儉不先之徵也。
《經》曰:用兵有言,吾不敢為主,而為客。不敢進寸,而退尺。是謂行無行。攘無臂,仍無敵,執無兵。禍莫大於輕敵,輕敵幾喪吾寶。故抗兵相加,一及者勝矣。
《原旨》曰:兵本以戒不虞,非所以虞天下也。用兵有言,引古兵法語,下文是也。兵法以先舉者為主,應敵者為客。吾不敢為主,不敢先舉兵以虞天下也。而為客,彼弗率以侵我,不得已而應之,是戒不虞也。雖不得已而應,猶不敢進寸以輕敵,寧退尺以固守。是謂行無行。行,行師也。無行,無行師之心,師雖行而不輕進。攘無臂。攘,捍禦也。無臂,無舉手之心,雖捍禦而不輕舉手。仍無敵。仍,引也。無敵,無輕敵之心,雖引兵相抗,而不輕於敵。執無兵。兵,凶器也。雖執凶器而不行殺戮,何哉,禍莫大於輕敵。諸侯以國為心,故不免有時而先舉。天子以天下為心,此吾民,彼亦吾民,禍彼猶禍此也,肯輕敵哉。此禹所以拜昌言班師振旅而苗民格也。噫,輕敵幾喪吾寶,寶即前章三寶之寶,所謂惟善為寶,仁親以為寶,則凡天下之民,莫非吾寶也。故抗兵相加,哀者勝矣。言兩兵對抗,哀而不忍無殺傷,天民之心將見,不戰而屈人兵,勝可知矣。以結上二章之義。前章言不武是美文王,而微寓抑武王之意。老聖凡言兵,多以禹格有苗為法。
《經》曰:吾言甚易知,甚易行。天下莫能知,莫能行。言有宗,事有君。夫惟無知,是以不我知。知我者希,則我者貴。是以聖人被褐懷玉。莫能知一作莫
不知。
《原旨》曰:言者所以載道。知,知道也。行,行道也。甚易知,甚易行,吾無隱乎爾。行之則左右逢其原,天下之人,何其莫能知,莫能行哉,嗟歎之辭也。宗,祖也。君,主也。言有宗是皆祖述《墳》、《典》古史之書,事有君是皆歸本皇帝王伯之道,豈託空言者哉。不知言則不知道,是以不我知也。既不能知,又不能行,則其無知可見。夫唯無知,則知我者希,斯亦不足怪也已。於戲,知我者希,則在我者貴,一云則法也。我道也,取法於道,則我貴矣。聖人被褐懷玉,褐,微賤之服。玉,至貴之寶。被褐謂無位,懷玉喻有道。此言有道無位之聖人也。故天下所罕知老聖以此自喻,所負可知也。
《經》曰:知不知,上。不知知,病。夫惟病病,以其不病。聖人不病,以其病病,是以不病。以其不病,世本誤作是以不病。
《原旨》曰:知,知道也。病,不知道也。知不知上,聖人知而不言,上也。不知知病,眾人言而不知,病也。夫惟病病,言眾人之病病矣。以其不以病為心,而禦人以口給,故犯不知知病也。聖人不病,言聖人常以不知為病,而不輕於言,是以不病也。言寡尤行寡,悔幾何人哉。昔周有金人,三緘其口,而銘其背。當老聖在周,金人之作,寧無做耶。孔聖觀周,嘗得撫而欺之。前章吾言甚易知,甚易行,天下莫能知,莫能行。此言知不知,上,不知知,病。道豈終不可知乎,知之為知之,不知為不知,是知也。
《經》曰:民不畏威,大威至矣。無狹其所居,無厭其所生。夫惟不厭,是以不厭。是以,聖人自知不自見,自愛不自貴,故去彼取此。
《原旨》曰:威,刑罰也。人以身為重,加之以刑罰,孰不知畏。然有不顧斧钺而犯之者,何哉,大威至矣。知其無所自迯,小民畏苦尚有不肖之心生,況其大力量者乎。湯出夏臺,去三面之網,信有由也。漢南諸侯聞之曰:湯德及禽獸,歸之者四十國。噫,桀,君也。湯,臣也。撫我則后,虐我則讎,大人之心,其可自狹乎。狹則物有所不容,擅福作威,靡所不至,民不堪處。民不堪處,則臣弒其君,子弒其父,蓋將有所不能容者矣。此桀之所以亡,湯之所由興。無狹其所居,所居,心.也,心不狹則神明來居,物無不容一生之道也。無厭其所生,所生,內則神明,外則民物,俱不可厭,厭則去我之心,生死之道也。夫惟不厭,我不厭彼。是以不厭,彼不厭我。聖人自知不自見,無驕人之心。自愛不自貴,無威人之心。故去彼狹厭,取此知愛也。
《經》曰:勇於敢則殺,勇於不敢則活。此兩者,或利或害。天之所惡,孰知其故。是以聖人猶難之。天之道,不爭而善勝,不言而善應,不召而自來。繟然而善謀。天網恢恢,疏而不失。
《原旨》曰:勇,志也。敢,氣也。志,至焉。氣,次焉。持其志無暴其氣,生之道也。一或氣壹則動,志動而乖,則蹶死之道也。知此兩者,或利或害,言志氣二物,制得其道,則利。制失其道,則害。天之所惡,孰知其故,故惡之端也。天好生惡殺,誰能知天意惡殺而弗違哉。是以聖人猶難之。天意罔測,聖人猶以為難,而無勇敢之為。天之道,不爭而善勝,柔能勝剛。不言而善應,至誠感神。不召而自來,作善降之百祥,作不善降之百殃。繟然而善謀,天道福善禍淫。天網恢恢,疏而不失。天難諶,命靡常,常厥德,保厥位,厥德靡常,九有以亡。言其禍福無門,惟人自召也。當桀、紂為君之日,使能任賢聽諫,知天之所惡,不輕勇敢,而謹猶難之心,則湯武雖聖,曷敢不臣乎。吁甚矣。豈桀、紂之有以自亡耶。其天網之疏而不失耶。何聖人之言,其弗可違也如此。
《經》曰:民不畏死,奈何以死懼之。若使民常畏死,而為奇者,吾得執而殺之,孰敢。常有司殺者殺。夫代司殺者,是代大匠斲。夫代大匠斲,希有不傷其手矣。
《原旨》曰:好生惡死,人心所同。民不畏死,奈何以死懼之。此承上章餘旨,歎王道不作,天下之民不死于兵,則死于飢,孰殺之哉。方且嚴法令,廣聚歛,脅民以威,動之死地,無所逃之,非不畏死,不免死也。孟子謂殺人以刃與政,亦此意。民不畏死,即是民不堪命,而懷等死之心。上若寬法令,薄賦歛,省徭役,天下之民,各得所養,惟恐其死為奇作弗靖也。民得其養,或自作弗靖,吾得執而殺之,謂犯于有司,必寘刑戮,天殺之也。孰敢言民常畏死,無敢犯之矣。司殺者,天也。代司殺者,人也。殺之當則天殺之,不當則是以人殺人,能無傷乎。新大匠之事,夫代大匠斲,希有不傷手,喻殺人以政,實自傷也。當周室東遷,政由方伯,擅舉征伐,是猶代大匠之斲,不但名分廢墜,而諸侯之師,禪赫千里,戕賊民生,畏死不暇。及其天定勝人,鮮不敗事,傷手之義也。
《經》曰:民之飢,以其上食稅之多,是以飢。民之難治,以其上之有為,是以難治,民之輕死,以其上求生之厚,是以輕死。夫惟無以生為者,是賢於貴生。
《原旨》曰:國以民為本,民以食為天。國不可以無民,猶民不可以無食。民之飢,以其上食稅之多,是以飢。三代之季,大巢相類。昔五伯爭強,興徭役,事征討,國祿不均,國用惟艱,田野不闢,稅歛不給,又從而增羨之,民之所以飢也。飢則草竊姦宄,出沒靡常,是以難治。非民難治也,以其上之有為。上有為,下亦有為。民之輕死,以其上求生之厚。所謂苦一國之民,以養耳目鼻口者,神不自許。神不自許,是以輕死。夫惟無以生為者,是賢於貴生。何則,養生必先之以物,然則物有餘而身不養者,亦多矣。若季世之法,聖人有所不取。
《經》曰:人之生也柔弱,其死也堅強。萬物草木之生也柔脆,其死也枯槁。故堅強者死之徒,柔弱者生之徒,是以兵強則不勝,木強則共。強大處下,柔弱處上。
《原旨》曰:死生亦大矣。生之徒,死之徒,吾於出生入死章,已言其約。噫,人之生也柔弱,柔弱者生之徒。其死也堅強,堅強者死之徒。豈惟人哉,物莫不然。故又曰:萬物草木之生也柔脆,其死也枯搞。原其所以生,所以死,本乎陰陽二氣而已。二氣本乎太極之一氣,一氣本乎無極之太虛。《經》云:天下萬物生於有,有生於無。在《易》則曰:易有太極,是生兩儀。易無而極有,知易無而極有,則知易無極也。易有太極,得不謂無極而太極乎。太極乃物初混淪之一氣,無極即太極未形之太虛。釋氏有謂萬法歸一,一歸何處,亦即有生於無,而復歸於無也。然則生之徒者何與,死之徒者何與,自太極生兩儀,乾剛坤柔,天地合德。乾天也。天一生水,父剛而子柔,故一水性柔弱,其德順下。地二生火,母柔而子剛,故火性炎上,其德剛燥。天非火之剛,無以發乾健之體。地非水之柔,無以致坤順之用。惟其剛柔相生,故能成久大之德業。人之生I 也柔弱,天水資焉。其死也堅強,地火攝焉。惟剛柔相濟,而、成既未之功,則長生久視之道在,放養生家專取法焉。柔弱者生,剛強者死,譬猶兵強則不勝,眾攻之也。木強則共,眾伐之也,強大處下,柔弱處上。天之道也。老聖凡言柔-弱則氣,剛強則物,氣和.則生,物壯則老,老則死,死則當知所歸,如復焜而為不復歸於嬰兒,復歸於無極,皆歸之之道也。
《經》曰:天之'道,其猶張弓乎。高者抑之,下者舉之,有餘者損之,不足者與之。天之道損有餘補不足。人之道則不然,損不足以奉有餘。孰能以有餘奉天下,惟有道者。是以聖人為而不侍,功成而不處,其不欲見賢。
《原旨》曰:《洪碗》九疇,五曰皇極。皇建其有極,言大中之道立,其有中行九疇之義也。天之道,其猶張弓乎。引射為喻,高者抑之,下者舉之,上下之中可見。有餘者損之,不足者與之,小大之中可見。地氣上升,天氣下降,抑高舉下之道也。熱極變凍,寒極變溫,損有餘補不足之道也。天之道,其折中如此,所以致中和天地位萬物。育人之道,則不然,損不足以奉有餘,天理人欲常相反焉。所謂君子中庸,小人反中庸,孰能以有餘奉天下,如天之雲行雨施澤及萬物,惟有道者,所謂德惟善政,政在養民者也。聖人為而不恃,無責報之望。功成而不居,法天之道也。其不欲見賢,執中而已。聖人事業無為有為,函天蓋地,凡民有所不識也。嗚呼,上天之載,無聲無臭。
《經》曰:天下柔弱,莫過於水。而攻堅強者,莫之能勝。其無以易之。故柔勝剛,弱勝強,天下莫不知,莫能行。故聖人云:受國之垢,是謂社稷主。受國之不祥,是謂天下王。正言若反。
《原旨》曰:軟勝堅,牝勝牡,理也。物性柔弱,莫過於水,及其至也,決堤潰川,無能易之。老聖憫文武墜地,將有二代垂亡之風,故因關尹問,而匡救之,曰:天下莫不知,莫能行,惟伯禹得之,以水治水,地平天成。成湯得之,東征西怨,惟恐後已。西伯得之,戡黎伐崇,罔不欲喪。是皆以柔弱勝剛強者也。使桀知此,能監唐虞之治,則不為湯勝。使紂知此,能監夏之亡,則不為武勝。惟其剛強暴虐,迷不知省,是以有臣代君者出,甚矣。故聖人云:受國之垢,是謂社稷主。受國之不祥,是謂天下王。此古聖人言也。
當鯀之殖,湯、文之囚,受垢不祥莫大焉。及其禹受禪,湯、武自代,皆得為社稷主,天下王。噫,桀、紂固虐矣,君也。湯、武固聖矣,臣也。如禹以功受禪,尚無問然。若湯、武以智力自代,得無慚乎。惟文王小心事紂,終不易節,故可比德堯、舜。《玄經》本旨,一皆以正己正人,與為人主者告,人主正則百官正,百官正則天下之民正。烏有為臣而可自代君者乎。正言之君民,吾羲皇之民,無繩可結,亦可已甘其食,窪樽可飲,美其服,毛可禦寒,安其居,巢穴足以避風雨,樂其俗,含哺鼓腹樂在其中。鄰國相望,道並行而不悖。鷄犬之聲相聞,物並育而不害。民至老死不相往來,無爭城爭地之心。天之道,地之利,未嘗不足。玩及此章,大樸淳風,盎乎天地間,今猶古也。則知老聖之所自得,非季世強梁之所可知。所謂萬世一遇大聖,知其解者,是旦暮遇之也。
《經》曰:信言不美,美言不信。善者不辯,辯者不善。知者不博,博者不知。聖人不積。既以為人,己愈有。既以與人,己愈多。天之道,利而不害。聖人之道,為而不爭。
《原旨》曰:聖人之心,天地之心,無不容,無不與也。所謂注焉而不滿,酌焉而不竭者。與眾人則不然,美言不信,俗尚華也。信言不美,道貴樸也。善者不辯,無不容也。辯者不善,未忘言也。知者不博,混而為一。博者不知,數輿無輿。聖人不積,與時消長。既以為人,己愈有。生物之心常在。造物之心不窮。既以與人,己愈多。天之道,利而不害。天之無恩,而大恩至矣。
道德玄經原旨卷之四竟